第五十三章
“我們走吧,趕緊離開這里!”羅小如緊緊地抓住李大樹的臂膀緊張地說道。
“還有好幾戶的油麻籽沒有收上來呢。”李大樹灌了幾下喉嚨,呼了長長一口氣后說道。
“你看我?!绷_小如摸了摸自己挺著的大肚子,眼睛里泛著淚花,哭訴著說道:“我這也快生了,咱們?yōu)榱撕⒆印!?p> 李大樹看著那圓挺的肚子,嘆息了一聲,說道:“行吧,明天,我趕緊把收上來的油麻籽整理一下,找一條船,我們就回家?!?p> “不行,現(xiàn)在就回!”羅小如看了一眼外面黑陰陰的山林,害怕地說道。
“現(xiàn)在?天這么黑,那些油麻籽怎么搬運到碼頭呢?”李大樹理智地說道,李大樹在屋外搭建了一個結(jié)實的防水茅屋,專門用來存放收購上來的油麻籽,現(xiàn)在那用一個個大麻袋裝著油麻籽壘得像座小山丘一樣高。
“大樹,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羅小如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淚眼汪汪地看著李大樹說道。
李大樹把一整壺水喝光了,他把壺倒起來,上下倒幾下,只流出幾滴小水滴。他把水壺放下,坐下來,沉思片刻,看了看羅小如挺得的大肚子,又聯(lián)想起來,那被捅了四刀的農(nóng)夫,長得那么身強力壯的一個人,就那么沒了。
但是,要自己放棄這幾個月的心血,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錢財,李大樹內(nèi)心里面是一萬個不愿意。他還想靠著這些油麻籽發(fā)大財,他的內(nèi)心里開始了極度的掙扎。
他不怕死。
“大樹,錢,我們還可以再賺,但是,命沒了,我們就什么都沒有了。”羅小如在一旁極力地勸說著,她的恐懼已經(jīng)到了極點,仿佛待在這間小屋里,就活不到明天似的。她特別害怕,因為那個山頭再走一小段路,就是自己現(xiàn)在住的小屋了。
但是李大樹,繼續(xù)默不作聲。
雖然門窗已經(jīng)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然而此時,羅小如心里都感覺到墻變薄了,房子變得十分的脆弱,似乎那些人只要發(fā)現(xiàn)了他們身上的那么一點錢,一定會像豺狼一樣撲過來,把門踢爛,把墻推倒,把他們殺掉,然后從血泊中搜出他們那一點點錢財。
羅小如抓住李大樹的手,都已經(jīng)暴出了青筋,她的眼神散落,不知放在哪里才是安全的。
李大樹看到羅小如被嚇成那樣,實在于心不忍,最后狠下心重重的嘆息一聲點頭說道:“我們回家,現(xiàn)在就回?!?p> 羅小如聽到了回家的聲音,臉上立即蕩起了微笑,然后抬頭看著李大樹說道:“那些油麻籽,我們也不要了,帶著行李就走?!?p> “嗯,現(xiàn)在就走?!崩畲髽湮兆×_小如的雙手肯定地說完,然后把羅小如扶到床邊坐下,自己拿出行李袋,裝上一些必要東西,起身就走。
李大樹把全部的行李綁在自己的身上,這樣可以讓羅小如走得輕松一些。李大樹一只手提著煤油燈看路,一只手扶著羅小如,兩個人急促又小心翼翼地走在黑漆的路上。
周圍寂靜得只聽見他們走路摩挲到草木泥土的聲音,今夜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一切看起來就像是被黑暗吞噬進(jìn)一個無光的世界,往前邁出一步,都像是走進(jìn)了無盡的深淵。
他們在往碼頭的方向走,背后的山林在一點一點的被他們拋在腦后。雖然他們離小屋已經(jīng)很遠(yuǎn),離那個土匪出沒的地方已經(jīng)很遠(yuǎn),但是羅小如的心里,依然一直充滿了恐懼,她生怕在黑暗里,突然冒出來一個拿著大刀的匪徒。
咕咕,咕咕,一陣瘆人的叫聲,嚇得羅小如全身哆嗦了一下,雙手抱緊了李大樹的臂膀。
“別怕,鳥叫而已!”李大樹趕緊輕聲地安慰羅小如。
羅小如用眼睛偷偷地掃視四周,越看越被嚇得心慌,仿佛黑暗里藏匿著許多雙銳利看不見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們,等待時機。
李大樹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專心看路,遇到一些枯枝雜草,就走在前面撥開,給羅小如讓出一條穩(wěn)當(dāng)?shù)穆贰?p>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羅小如已經(jīng)感覺全身發(fā)熱,額頭都冒出了汗珠,衣服在身子扭動之下,噴發(fā)出陣陣的熱氣從衣領(lǐng)里揮發(fā)著汗水的酸味。
漆黑的夜,開始漸漸地褪去,淡去,變成藏青色,天空漸漸地露出一絲絲的微光,浮現(xiàn)起世界的輪廓。
“看,碼頭!”李大樹興奮地指著前方木棧道高興地笑著說道。
“終于到了!”羅小如停下急促的腳步,抬頭望著那個來時的碼頭,看著翻滾小浪的江水,一直緊繃的心弦,緩緩舒張,內(nèi)心的恐懼似乎也被那浪潮慢慢地卷走。
兩個人坐在船篷內(nèi),扭頭轉(zhuǎn)身望著那漸漸遠(yuǎn)去的碼頭,感覺,這就像是一場夢。
羅小如回到了家,很快,就生產(chǎn)了,幫忙接生的是一位矮胖的中年婦女,十口村新來的村醫(yī)。
巧珍在房間里幫著村醫(yī)打下手,她第一次見到,生孩子,居然還有不一樣的生法。只見村醫(yī)慢慢地安撫羅小如,然后一邊觀察著她的下身。村醫(yī)帶來了一個藥箱,里面整齊地擺放著鋁盒,針筒,白色布包裹的小刀,剪刀,那些東西,巧珍第一次見到。
她看到村醫(yī)抱起啼哭的嬰兒,拿起一把鋒利的剪刀,輕輕松松地就把肚臍帶剪掉了。
她還拿起一些干凈的紗布給羅小如清理下身,囑咐她如何坐好月子,又交代巧珍煮一些有營養(yǎng)的湯菜給羅小如吃。
巧珍抱起襁褓里的嬰兒,看到她那張粉嫩的圓臉,一種無以言表的喜悅瞬時涌上心頭,她做奶奶了。她蕩起臉上淡淡的皺紋,那些歲月摩挲過的時光,不知道,過去了多少。
然而,那種喜悅,卻參夾著淡淡的哀傷,沒有一個人吐露,卻都心知肚明。
這是一個女娃。
這個時代變了,全面開始了計劃生育,再也不能像巧珍那個時候,生多少都是件光榮的事情。
羅小如生了孩子之后,李大樹就一個人果決地去了濱城。
第一次當(dāng)婆婆的巧珍,不假思索地給羅小如煮了青菜湯,里面漂浮著零星的白色蛋沫。羅小如把小孩輕輕地放在床上,小家伙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轉(zhuǎn)動黑色的眼珠。
一碗青菜湯灌入肚堂,羅小如又吃了一碗白粥,然后放下碗筷,抱起小家伙,給她喂奶。
羅小如空洞的眼神,總是感覺到饑餓,那種飽腹之后的饑餓。
如果有點肉味,油水,或許情況會好一些。
沒有人生來就知道該怎么做,他的所見所聞就是他的認(rèn)知,因此他就這么做了,理所當(dāng)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