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陳紳兒守著陳五的床榻前。
“爹啊,感覺如何,可還難過?”陳紳兒關(guān)切問道。
陳五始終拉著紳兒的手,生怕這一切是做夢,松開手,女兒就不見了。
“爹沒事兒,丫頭啊,八年多了,讓爹好好看看。嘖嘖……大姑娘了。爹每每在夢里都見到你。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過來的,是爹不好,沒能好好照顧你?!?p> “爹,紳兒很好,倒是您……”看著陳五渾身是傷,紳兒心痛的要死。
“丫頭啊,爹沒事,如今能看到你平安,爹高興著呢。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多挺些年,等著抱外孫呢。”陳五安慰著笑道。
“對了爹,那五行寨是什么來頭,為何要襲擊你們?”陳紳兒對此事依舊耿耿于懷。
“五行寨……這就說來話長了?!标愇寰従徠鹕?,倚靠在床頭。
“這還要從這天痕山脈講起。丫頭想必也知道,天痕山脈是三不管地界,山中匪盜多如牛毛。雖說是這‘三不管’,可這么多人混雜在一起,也不可能沒個規(guī)矩。爹也不知道這天痕山脈中匪患有多少年的歷史,只是從當(dāng)初我們逃來的時候,才知道,這天痕山脈中也分勢力。其中最兇的便是兩家,一家就是那‘五行寨’了,天衡山脈東邊基本上都屬于他們的勢力范圍,大當(dāng)家的爹也沒見過,只聽說是個了不得的強人,是這天痕山脈中第一高手?!标愇灞葎澲壑袧M是崇敬的神色。
陳紳兒微微一笑,如今她的眼界已非比常人,所以對陳五的這番說辭倒也沒太在意。
“嚴(yán)格說起來,五行寨是五家寨子的一個團伙。平日里倒也各行其是,各有山頭,分別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而那金王,便是金王寨的頭領(lǐng),分管我們這周邊三十三個山頭。”陳五緩緩道。
“三十三個山頭?只一個金王寨就有這么大的勢力?”陳紳兒這倒是吃了一驚。
“丫頭啊,這天痕山脈太大了,三十三個山頭也算不得什么,何況并不是每個山頭都有寨子立棍。這片兒的立棍,除了金王寨和我們奔流寨外,滿打滿算也不過七八家小寨子。就說我們奔流寨,原先也管著這周邊四個山頭呢。不過現(xiàn)在……唉!”陳五本來還挺豪氣,可最后難免喟嘆一聲。
陳紳兒張了張嘴,想安慰陳五,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另一家呢?”陳紳兒只得轉(zhuǎn)移話題問道。
“哦,這另一家啊,就是今天你們見到的將軍了。這伙人來的時間和我們差不多,不過近些年鬧得厲害,從他們?nèi)肓诉@天痕可以說是從東邊一路打到了西邊,他們的騎兵可了不得呢?!标愇灞葎澲?,眼中再次出現(xiàn)崇敬的神色。
世言胡人騎射震天下,騎戰(zhàn)只畏真定甲。真定國人的馬上功夫今天陳紳兒也算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
“按爹您的說法,奔流寨應(yīng)該是這金王寨管轄內(nèi)的一家寨子了,可為何……”陳紳兒問道。
“唉……這事兒全怪我?!闭f著陳五鼻子一酸,又流起淚來。
“上個月,寨里的兄弟們下山打稞,就是……去打劫。路上碰到了秀妹子拉扯著一個丫頭。兩人仿佛在逃難,就這么隨著我們回了寨子。你也知道,爹我是個老光棍漢,寨里的兄弟們就攛掇著,讓我娶了秀妹子……”說到這,陳五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陳紳兒,老臉有些泛紅。
陳紳兒則是抿嘴憋笑。
“沒想到,隔了幾日,金王寨的人突然找上門來,說秀妹子和那丫頭是從他們寨子里逃走的,要把人抓回去。我豈能不管?那金王寨平日里對我們這些小寨子沒少欺壓,寨中兄弟們也早有怨言,加之當(dāng)日我多喝了幾杯,一時之氣殺了那帶頭的張狂小生。誰料到那人居然是金王新認的干兒子。這才有了今日之禍啊。”陳五悔恨道。
“原來如此!”陳紳兒緩緩道。
“對了爹,那秀姨娘……當(dāng)真是從金王寨逃出來的?”陳紳兒仿佛想到了什么。
“這……天痕山脈的人,哪個不是躲避仇家逃難的,我也沒過多在意,沒問過。”陳五一愣。
陳紳兒有些無語,但仔細想想,陳五本來就是這么個粗枝大葉的人,當(dāng)年撿了自己回去,不也是沒在意過她的身世么。何況光棍了那么多年,今日見那可憐的秀姨娘也算有幾分姿色,新婚燕爾的,估計也沒什么心思去想其它。還有那小丫頭,和當(dāng)年失散的自己年紀(jì)相當(dāng),看陳五也是疼愛有加,未嘗不是有惦念自己的心思。
陳紳兒正在出神,突然房門被敲響。
“誰???”陳紳兒開口詢問。
“姐姐,是我?!痹瓉硎瞧羶?。
陳紳兒打開房門,只見翠屏,陳白白兩人在門外。
“進來吧?!标惣潈盒χ讯艘M屋子。
“爹,給您介紹下,這是我認的妹子,叫翠屏?!标惣潈航榻B著。
“屏兒見過老爺?!贝淦凉郧傻厥┒Y問好。
“唉,好好……這,我……”陳五有些不自然,活了這么大把歲數(shù)還沒被人這么稱呼過,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老爺。下意識地私下拍著身上,像是要尋什么東西。
“爹,您這是……”陳紳兒發(fā)問。
“啊,丫頭,快,扶我到西邊的墻根去?!标愇宄粤Φ仄鹕?,陳紳兒急忙上前攙扶。
陳五在墻根翻騰了好一陣,把兩塊青磚從墻根處抽了出來,居然出現(xiàn)一個小暗格。又是一陣翻騰,里面拿出了很多瓶瓶罐罐的東西,東找西找的,才最后拿出了一個小紅布包。里面有一對小的可憐的玉耳環(huán),外面鑲著金,看上去有些陳舊。
陳五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對耳環(huán),看了看陳紳兒,又看了看翠屏。
“丫頭啊,既然紳兒認了你做妹子,就和我閨女一樣。這對耳環(huán)啊,藏了得有五六年,本想著給紳兒以后做嫁妝的。今天就送給你做見面禮吧。紳兒,等爹以后再給你攢,啊?!标愇鍖擂蔚匦α诵?。
翠屏一愣,眼眶有些泛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五急忙上前扶起翠屏,把紅布包硬塞到了翠屏手里,開心地笑著。
“傻丫頭,不叫人嘛?”陳紳兒打趣道。
“啊?……爹!”醞釀了半天,翠屏才低聲喚道。這個稱呼,她活這么大都沒叫過。
“唉,好,好??炱饋硌绢^。”陳五扶起翠屏,抬眼看到陳白白,笑容僵在了臉上。
“爹……這位是……”陳紳兒想給陳五介紹,可突然有些卡殼,不知道該如何介紹好。
“別說了,爹知道……”說著,陳五又轉(zhuǎn)頭去了墻根兒翻騰起來,嘴里嘖嘖有聲,好像在糾結(jié)送什么見面禮。
“爹,您干嗎呢?”陳紳兒一愣。
“我找找啊……記得兩年前我藏了一匹好布料,是打算留著給你做嫁衣的,等我找找給這丫頭做身好衣裳,你的等爹以后再給你攢啊?!标愇逵行┑疤哿?,按說這家人多了是件開心的事兒,可突然多了好幾個,陳五有些“當(dāng)家難”了,感覺牙花子有點疼。
陳紳兒,翠屏,陳白白紛紛對視一眼,表情都很復(fù)雜。
“爹,您是多想把我嫁出去??!”陳紳兒一拍額頭。
“找到了,找到了?!标愇逄统隽艘黄ゼt色的布料,咧著嘴笑道,突然臉色一變,原來這布料被老鼠咬壞了。
陳五看了看陳白白,臉色尷尬。
“哎呀,爹……他不是……他是……”陳紳兒不知道如何開口。
“爹啊,這位是我們認的‘哥哥’。所以您……”翠屏緩緩開口。
“啊?這……”陳五手一抖,到一旁拿起油燈仔細照了照,圍著陳白白左看右看,好半天。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陳紳兒和翠屏,尷尬地笑了笑,轉(zhuǎn)頭又去了墻根兒。
“這個不對,這對龍鳳燭臺是給紳兒做嫁妝的,這個也不好,這是留給以后外孫做肚兜的……”陳五一旁嘟囔著,心中好大為難。
陳紳兒的心理說不出的滋味兒。
翠屏看到陳五如此的慈愛,心中也是感動,難怪姐姐不遠萬難也要來尋這義父。想起陳紳兒時常說起當(dāng)年和陳五一起度過的苦日子,真真是為陳紳兒感到慶幸,也為自己感到慶幸。
而陳白白也動了,他來到陳五身邊,緩緩扶起陳五,一個頭磕了下去,接著又是兩個響頭,嗑地有聲。
陳五有些手足無措,急忙扶起陳白白。
“你要不嫌棄,也和兩個丫頭一樣,叫我聲爹,爹以后給你攢錢,娶媳婦兒。”陳五真誠道。
陳白白抿著嘴,內(nèi)心更是復(fù)雜難言。
“爹,白白他……”陳紳兒看了陳白白一眼,有些猶豫,見陳白白點了點頭,才繼續(xù)開口。
“白白他,是……小時候被壞人凈了身,而且為了幫我,武功廢了,舌頭也被惡人割掉了,所以不能開口?!标惣潈旱吐晣@道。
“什么?”陳五一驚??戳丝搓惏装?,又看了看紳兒。
“唉……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這么幫我家丫頭,我……”陳五難過。
陳白白難得地擠出個笑臉,搖了搖頭,似在安慰陳五。
“孩子們,放心,以后啊,爹不會讓人再欺負你們了,哪怕拼了這條老命我……”陳五咬牙道。
三人對視,紛紛一笑。
這“一家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又不知道該從哪說起。突然房門再次被敲響。
陳五急忙跑回墻根兒,把“小金庫”里的“寶貝”拼命往回塞,一邊咳嗽著叫道。
“咳咳……誰啊……咳咳……等,等一下??!”說著,陳五急忙給陳紳兒使眼色,一如小的時候。
陳紳兒苦笑著,來到房門旁,沖著陳五眨了眨眼。仿佛回到了當(dāng)年那藏食物的饑荒年頭。
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陳五才回到床上躺下,沖著陳紳兒點了點頭。
陳紳兒這才打開房門,居然是兀術(shù)狼這家伙。
陳紳兒一愣。
“你這么晚跑過來干嘛?”
只見兀術(shù)狼一臉嚴(yán)肅的神情,看了陳紳兒一眼,隨后目光越過她,直接盯著木板床上的陳五,徑直走了過去。這氣勢讓陳五有點震驚,難道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藏“寶貝”?
“喂,你……”陳紳兒再次開口,兀術(shù)狼突然單手一抬,阻止了陳紳兒的說話。
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盯著陳五。
陳五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陳紳兒等人也不明所以,急忙攔在兀術(shù)狼前面。
兀術(shù)狼掃眼看了眾人一眼,突然手起刀落,一刀插在了自己的左臂上,鮮血淋漓,隨后單膝跪地,掏出了另一把匕首,死死地盯著陳五。
所有人都被這兀術(shù)狼搞得不知所措,只有翠屏,小嘴張成了個O型。
跑到陳五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
陳五一愣,隨即再次拿起油燈,急忙下床,借著昏暗的燈光繞著兀術(shù)狼左瞅瞅,右瞧瞧,眉頭皺起個疙瘩。
陳紳兒一把拉過翠屏。
“你和爹說了什么?”
“姐姐啊,這狼大哥是在向爹提親吶,胡人的規(guī)矩,一般是一夫多妻。普通人家,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就搶上門去,只要能打贏這家的父親或者兄長,便可以搶來這姑娘做媳婦兒。當(dāng)然,狼大哥這種身份,要是在草原上,不知道多少人家巴不得把姑娘送給他呢,自然不用這種方式。還有一種,就是貴族身份的,上門求親,便用這‘血禮’,要是對方同意,便會替他拔下刀子?!贝淦两忉尩?。
陳紳兒瞪大了雙眼,有些難以置信。
“那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插下去,要么失血過多而死,要么抗不住,轉(zhuǎn)身離去。不過這樣的‘懦夫’在胡人眼中再也抬不起頭了,永遠也別想再娶親了。”翠屏弱弱道。
“神馬?這還不如搶了吧!逼親???”陳紳兒不知道這胡人都什么腦回路。
這還震驚著,兀術(shù)狼又是一刀扎了下去,死死咬著牙,沒吭一聲,緩緩再次掏出一把匕首。
陳紳兒心中復(fù)雜。陳五也是嘴角一抽。
“喂,你……”陳紳兒看不下去了,打算開口制止,沒想到陳五倒是把手一抬,阻止了陳紳兒開口。
陳紳兒一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标惣潈喊櫭伎聪蛞慌缘拇淦?,只見翠屏低著頭。
“這種血禮,是最高的求親禮儀了,一般都要三刀以上,娘家人才可能同意……越是地位高的,刀子挨得越多?!贝淦恋吐暯忉屩?。
按陳五對陳紳兒這種重視,說不定兀術(shù)狼真要自戕在這兒了。
果然,兀術(shù)狼第三刀已下。
陳五頭上見汗,咬著牙,有些猶豫……
陳紳兒此時也不敢出聲,萬一她開了口,陳五真替這兀術(shù)狼拔了刀,豈不是要應(yīng)下這門親事?可是不開口,這兀術(shù)狼……
“你們這是……”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時,寧宇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門口,手中拿著一瓶不知裝著什么的小瓶子。
眾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到了寧宇身上。
寧宇微微一愣,隨即眉頭微皺。他是真定族人,也是屬于塞外部族的。豈能不知這血禮一說?
兀術(shù)狼轉(zhuǎn)頭看著寧宇,嘴角微翹,邪魅一笑。
“哼,小白臉兒,想和我爭紳兒,拿出點兒男人的血性來?!睕]想到這兀術(shù)狼開口挑釁。
寧宇呆立在房門外,胸口劇烈起伏著,理智告訴他,不能和這兀術(shù)狼一樣做這沒腦子的事,可身子卻不聽使喚般,右手也緩緩掏出了一把匕首……
陳五見狀看了看兩人,又看了看陳紳兒,仿佛明白了什么。
陳紳兒這下終于沒法淡定了。
“歪……你們兩個,夠了。都給我滾出去。”說著陳紳兒對著兀術(shù)狼的屁股就是一腳,把他直接踢了狗吃屎。
“啊……你干嘛,我這還受著傷流著血呢?!必Pg(shù)狼慘叫道。
“少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么?你那身子壯的和牲口一般,這點小傷能死么?要死給我死遠點兒,別死我眼前兒,看著鬧眼睛。”陳紳兒怒罵道。
“還有你……”陳紳兒指著門口的寧宇,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語氣還是緩和了一些。
“把刀放下,有事兒說事兒?!?p> 寧宇這才緩緩收起刀,沖著陳五說道。
“陳叔,今日見您受傷,這是一些丹藥……您……您還是要好好休養(yǎng)。”寧宇舉著藥瓶,有些尷尬道。
“???哦……哦……好,謝謝這位公子了?!标愇寮泵舆^藥瓶道謝。
屋子里陷入了詭異的尷尬氣氛。
“還愣著干什么?都給我滾蛋?!闭f著,陳紳兒一把奪過陳五手中的藥瓶,丟給兀術(shù)狼。把他和寧宇一起趕出了門外。
門口的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哼了一聲,轉(zhuǎn)頭離去。
房內(nèi),陳五看著陳紳兒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仿佛要開口詢問紳兒心意的意思。
“啊……天色不早了,爹您先早早休息,好好養(yǎng)傷,我們明天再來看您。”說著陳紳兒急忙拉著翠屏和陳白白遁去。
陳五豈能看不出陳紳兒的心思,緩緩坐到床上,自言自語。
“也不怪這丫頭為難,兩個都不錯,要是那白白不是……也不錯?!?p>
只逍不遙
逍遙這一傷沒想到耽誤了這么多時日,還有羅潔大大的投資,各位大大的推薦,都已經(jīng)看到。心中感激難以言表,今日起繼續(xù)更書??辗葜x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