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算天下

　　從毒谷離開，陳紳兒返回了奔流寨，整整一日粒米未進(jìn)，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

　　封無心雖不知到底何事讓陳紳兒如此擔(dān)憂，但卻什么都沒問。她不喜歡問問題，更沒什么好奇心。尤其害怕陳紳兒發(fā)問，問則必生亂。陳紳兒擔(dān)心的事，需要她知道的時候，她自然會知道，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好事，既然如此何必自尋煩惱？只是有些擔(dān)心，陳紳兒如今痛失至親，是否會一蹶不振？

　　但封無心的擔(dān)憂是多余的，陳紳兒第二天，便作息飲食正常了起來。

　　“紳兒姐，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啊？”飯桌上，封無心問道。

　　“動身？去哪里？”陳紳兒鳳眉一挑，反問道。

　　“當(dāng)然是回財紳莊拉？我們的大計劃難道你忘啦？”封無心瞪著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我們的大計劃，我豈能忘記，只是不明白，為何非要回莊。我已經(jīng)決定了，將財紳莊遷到此處?！标惣潈旱?。

　　“遷到此處？”封無心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對啊。”陳紳兒點了點頭。

　　“哦?！狈鉄o心撇了撇嘴，繼續(xù)扒飯。

　　陳紳兒反而笑了笑。

　　“你這丫頭，若是屏兒，定要追問出個子丑寅卯來，可你卻為何不問？明知道此處無論交通，環(huán)境，都比不上魯東行省，你就不好奇我為何要遷莊于此？”

　　只見封無心搖了搖頭。

　　“不問，我怕問出了天機(jī)來?！狈鉄o心皺著鼻子，往頭頂上指了指。

　　“噗哧……”這還是陳紳兒月余來，第一次開心的笑。

　　“你這丫頭真是，人小鬼大，吃吧?！毖粤T，陳紳兒替封無心夾了她喜歡吃的香酥仔排。這丫頭的嘴可是刁得很。雖然離奔流寨滅寨不過月余時間。但陳紳兒很快便招攬了更多人手來到奔流山。如今的奔流山上，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廚子，伙計，傭人，丫鬟一概不缺。

　　吃完了飯，封無心抹了抹嘴，認(rèn)真的盯著陳紳兒。

　　“說罷，又要怎么使喚人家了？”

　　陳紳兒不免有些詫異，這丫頭不諳俗世，平日一些淺顯的道理，她是一概懵懵懂懂，糊里糊涂，陳紳兒不是沒教導(dǎo)過她，封無心也非是不愿學(xué)，而是人如其名，有些沒心沒肺的，天生不善此道。所以財紳莊的外務(wù)，多是交由翠屏打理，如今陳紳兒也不得不親自負(fù)責(zé)了，失去了翠屏，陳紳兒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做甩手大掌柜了。但封無心卻有陳紳兒更羨慕的天賦，除了不知怎生的“算腦”之外，更能看透人心。之所以稱之為天賦，便是封無心不必如魏慧文那般依靠遠(yuǎn)見卓識，非凡閱歷來看人，而是單單僅憑直覺便可。

　　尷尬的笑了笑，陳紳兒拉著封無心來到了臨時改建的小廳之內(nèi)，將封無心按到了案桌前，才開了口。

　　“無心，今日，我要你替姐姐來算賬。”陳紳兒正色道。

　　封無心撇了撇嘴。

　　“哪日不為你做這些活計，用得著故弄玄虛，搞得正兒八經(jīng)的，嚇唬人。”

　　陳紳兒鳳眸微瞇，緩緩開了口。

　　“我需要你替我先算下，如今財紳莊的財力總數(shù)，只算現(xiàn)銀?！?p>　　封無心微微一愣，從來都是信口而出的數(shù)字，此刻卻難以輕言，不自覺的將案桌上的算盤扯到面前，噼啪作響起來。

　　得了數(shù)字，陳紳兒點了點頭。

　　“好，下面我給出數(shù)據(jù)，你來幫我記錄，統(tǒng)計?！毖粤T，陳紳兒打開了一口大箱子，從數(shù)百份資料中拿出了一份。

　　“蕭嵐國，宣和元年人口總數(shù)……十五歲以下人口數(shù)……男女比例……十五至三十五歲人口數(shù)……男女比例……糧食年產(chǎn)量折白銀價格……礦產(chǎn)年產(chǎn)量折白銀價格……桑蠶布絹年產(chǎn)量折白銀價格……藥材年產(chǎn)量折白銀價格……”陳紳兒的語速越來越快，封無心起初還算應(yīng)對自如，但越往后面，數(shù)字越是復(fù)雜，每拿出一份資料，便是一個國家的財政情況，而且分了數(shù)年到十?dāng)?shù)年不等進(jìn)行統(tǒng)計，饒是封無心天賦異稟，也不禁算得頭大。

　　但陳紳兒卻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兩姐妹熬了個大通宵，直至次日清晨雞鳴，見封無心實在撐不住了，陳紳兒才停止了敘述，打開了酒葫蘆，喝上了一口西江貢?？伤y(tǒng)計的數(shù)據(jù)尚未完成十分之一。

　　隨著陳紳兒的停述，小廳中響了一夜的算盤聲才戛然而止。封無心頂著黑眼圈，轉(zhuǎn)著僵硬的脖子盯著陳紳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陳紳兒急忙替封無心揉著早已紅腫的小手，媚笑著。

　　“好妹妹啊，今天你想吃啥？”

　　封無心的嘴緩緩咧開，不是開心的笑，而是張著大嘴哭了起來……陳紳兒這是不累死她不算完的節(jié)奏啊。余光掃到了那才下去了一個尖兒的大箱子，封無心的哭聲更大了。

　　“呦呦呦……唱得真好聽，繼續(xù)啊，別停！”陳紳兒也不會哄個人，反而打趣起來。

　　封無心好像和陳紳兒扭上了，哭了半天，見陳紳兒不為所動，明明已經(jīng)哭不出眼淚，依舊張著大嘴對著陳紳兒不停的“啊……”著，音調(diào)當(dāng)真是百轉(zhuǎn)千回。

　　陳紳兒嘴角抽了抽，被封無心這“啊”得心煩意亂，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如此有毅力，足足“啊”了半個時辰，聲音依舊洪亮高亢。

　　陳紳兒有些來了火氣，一拍案桌怒吼了一聲。

　　“別啊了。”

　　“咦咦咦……”封無心倒也聽話，果然不“啊”了。

　　“嘶，沒完了你，不準(zhǔn)一。”陳紳兒的眼瞼氣得直跳。

　　“嗚嗚嗚……”

　　陳紳兒一拍額頭，恨不得把這丫頭毒啞。這哪是給活人的哭法，簡直如同哭喪一般，這丫頭詭異，陳紳兒哪里敢讓她對著自己如此哭下去？

　　“好啦好啦，今日休息一日，明晚我們再繼續(xù)行了吧。”陳紳兒不得不妥協(xié)。真要給這丫頭惹急了，萬一耍起了熊，這些數(shù)據(jù)她算到死估計也算不完。

　　只見封無心這才閉了嘴，她也知道陳紳兒為何如此急迫，奈何這活計是真真熬人心血，估計等陳紳兒要的數(shù)據(jù)算完，她這十七八的姑娘恐怕得累白了頭。

　　見封無心終于消停了，陳紳兒不由吐出了一口濁氣，如今算是見識到了這天下最恐怖的“功夫”。

　　卻見封無心將陳紳兒拉著來到了案桌前，將筆紙推到了她的面前。

　　“紅燒蹄髈，醬香鵝肝，香酥醋魚……”

　　封無心報起了菜名，陳紳兒則奮筆疾書，足足寫了三十多道菜，封無心才“口下留情”。

　　“這些數(shù)據(jù)，你讓我給你算一日，我就要吃這些，沒有，就哭給你看！”言罷，封無心轉(zhuǎn)頭回房補覺去了。

　　再次捋了一遍菜單，好么，這些東西，光是備足食材，怕沒個三五日不行，陳紳兒氣笑了。

　　“這鬼丫頭！”

　　奈何有求于人啊，緊催慢趕著，終于在第三天晚上，把封無心這小祖宗請到了餐桌前，陳紳兒親自替她夾菜，面色不善的獰笑著。

　　封無心哀嘆了一聲，也不知這些精品珍饈嚼在嘴里是個什么滋味兒。

　　待封無心吃飽喝足，陳紳兒才再次將她“請”到了小廳中，封無心欲哭無淚啊，陳紳兒連夜壺都給她備好了，看這架勢，又逃不了一夜的折磨了。

　　咬了咬嘴唇，封無心秀眸微瞇，自覺的坐到了案桌前，從袖囊中掏出了一個陳紳兒從沒見過的奇異算盤，仿佛比普通的要多上那么幾顆算珠，而且還是圓形，結(jié)構(gòu)甚是繁雜。

　　陳紳兒不由一愣，心中好奇，剛準(zhǔn)備張口發(fā)問，卻聽封無心冷冷的吐出了一個字。

　　“念！”

　　陳紳兒把問題硬咽了回去，開始繼續(xù)為封無心讀數(shù)據(jù)。小廳中再次傳來了噼啪作響之聲，陳紳兒默默留意著，只見封無心單手使用著那新奇的算盤，居然從不歸位，不管多么繁雜的數(shù)字，封無心居然只需算一遍即可。這讓陳紳兒心中更加驚嘆，數(shù)算效率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如此，兩姐妹在這小廳中吃喝拉撒沒出過屋，好在有下人們往返伺候著。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半個月后，陳紳兒捧著最后精算總結(jié)出的一張數(shù)據(jù)單，長長舒了口氣。此番折騰就連陳紳兒都有些熬不住了，本以為早該炸毛了的封無心，竟然咬牙撐了過來，毅力非凡。當(dāng)然，活兒干完了，封無心自然要發(fā)泄下心中的積怨，少不得對陳大莊主再次“開腔”。

　　終于在足足報了兩百多道菜名后，封無心才放過陳紳兒，轉(zhuǎn)身回房，非要睡上三天三夜不可。

　　總算安撫好了封無心這小祖宗，陳紳兒看了看手中的數(shù)據(jù)單，緩緩抬頭，盯著夜空。

　　“若是沒有命運，我身邊哪怕少了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實現(xiàn)這大計劃?？扇羰怯忻\……”陳紳兒皺起了眉頭，喟嘆了一聲。將手中的數(shù)據(jù)牢牢的記在了腦海中，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單子貼身收好。

　　“若是有命運，豈能被我算出這天下?！标惣潈旱镍P眸微瞇，語氣陡然一變，渾身散發(fā)著前所未有的睥睨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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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yuǎn)的摘星樓九層中，魏慧文正手持黑白雙子，獨自弈著一盤棋。

　　“小姐，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紳兒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是不是……”蕭美華輕聲開口問道。

　　“如何沒有消息？天痕山脈中如今不是血雨腥風(fēng)的，至于那丫頭，不是有消息說，她大肆采購名貴食材么？能吃能喝能折騰，不用擔(dān)心?！蔽夯畚臎]有抬頭，依舊思索著自己下出的一個困局，淡淡道。

　　“話雖如此，可是這些都是我們探來的消息，這丫頭一直也沒親自來個信兒，和我們匯報下情況，經(jīng)此大殤，也不知她瞎折騰些什么，總是有些不放心啊?！笔捗廊A無不擔(dān)憂道。

　　魏慧文將要落子的手一頓，緩緩收回了棋子，幽嘆道。

　　“唉，姑娘大了，不由娘！上次帶她見誠兒的事兒，想必也再難以讓她如從前那般信我了。”

　　蕭美華秀眉微皺，急忙開口勸慰道。

　　“小姐啊，你多心了，紳兒如今身邊的親人更少了，只會更加珍惜你這娘親，豈會疏遠(yuǎn)？”

　　魏慧文這才緩緩轉(zhuǎn)過頭，迎上了蕭美華的目光，大笑道。

　　“哈哈哈……華姐你啊，如今，恐怕還沒有紳兒那丫頭了解我的心意，理解我的苦衷呢。我?guī)讜r擔(dān)心過，我母女二人疏遠(yuǎn)了？是你啊，關(guān)心則亂，可別小瞧了咱家這‘陳財神’?！蔽夯畚脑谄灞P上落下了最后一子。

　　“早點歇息吧，我呀，要去看看外孫了?！毖粤T，魏慧文轉(zhuǎn)身離去。

　　魏慧文的話，對蕭美華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刺激。怎么也想不透話中的深意。直到她緩緩來到棋盤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棋局，才露出了一番恍然的神色。

　　“移花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