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聰心中苦楚萬分:““法師他,他當時與為兄說的是,此嬰孩父母雙亡……”
“那為何僧智兄您現(xiàn)如此難受?莫不是……莫不是阿上也會訛您?”蔣少游道。
高聰看著蔣少游的眼道:“建言,為何你不阻止蘇西來建康?她連我的話都可以忤逆,可她卻只依從于你,建言,你愿放下平城的官職和你喜愛的營造,和她一起遠離平城,遠離建康嗎?”
蔣少游被說得糊涂,但以他對高聰?shù)牧私猓麤Q不會貿(mào)然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是蘇西,蘇西的身世……
“僧智兄,你……蘇西,蘇西是齊人?是誰把她認出來了?”蔣少游急問道。
“我也不敢相信,建言,你快把她帶走,我寧愿她隨你遠走高飛,也要保她一世平安無憂,就當為兄求你了……”高聰“撲通”一下,跪在了蔣少游的面前。
蔣少游哪受得了如此大禮,也跪了下來,想把他拉起來,哪知這高聰似鐵了心,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來。
“好好,我答應阿兄您,您快起來,蘇西回來看見您這個樣子,會嚇壞的。”蔣少游勸道。
好不容易拉了他起來,高聰卻似虛脫了一般,整個身子都軟了似的,蔣少游只得喚來下人,將他扶上了床榻。
蔣少游步出房門,自己一個人坐在了天階的小桌旁,蕭子卿帶著侍官,卻尋了過來。
他看見蔣少游,問道:“請問使喚君,高侍郎可在屋內(nèi)?”
“回廬陵王的話,侍郎身體有恙,剛剛睡下,請廬陵王先行回府,下官自會轉(zhuǎn)告。”蔣少游對其作楫道。
蕭子卿侍官卻聽不慣蔣少游如此說話的語氣,怒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如此跟我們殿下說話!”
高聰?shù)姆块T打開了,他攙著門沿,虛弱無力地道:“建言,讓廬陵王進來,你也來。”
蔣少游扶著高聰坐下,他對蕭子卿道:“殿下,不知您前來驛館,所為何事?”
“高侍郎,這位是?不知我們說的事,是不是要屏退旁人?”蕭子卿望著蔣少游,心有疑慮地道。
“無妨,建言是我至交,殿下但說無妨。”高聰?shù)馈?p> 蕭子卿舒了一口氣,換了一種坦承的語氣道:“高侍郎,那隨使團出使的所謂您高家二郎的身份,如若在太極殿上把事情戳穿,對你,對魏帝都不是件好事,剛才官家和我母妃已經(jīng)和您說清道明了,我急于想知道您的想法,所以才冒昧前來。”
“殿下,我不知道您在說些什么,那就是我家二郎,彥甫?!备呗?shù)馈?p> 蕭子卿笑了笑,反問道:“何必再隱瞞下去?如若您還這樣隱瞞,臨翊正是待嫁之時,如若對她有了情愫,請問高侍郎您該如何做?”
“你!無論如何,蘇西也決不是你們口中說的公主!”高聰聲嘶力竭地喊道。
杵在一旁的蔣少游終于想明白了這前因后果。
為何蕭子卿初次見到蘇西時的那個驚愕感,在王府設(shè)宴還要請了張淑妃出宮,將高聰送進宮后卻獨自離殿許久,原來……原來蘇西的來歷,竟然是這齊宮之人?
蔣少游問蕭子卿:“請問殿下,不知您來這里,是官家的意思,還是您自己要來?”
“是我母妃的意思,請使君勿要多言,如若在平常百姓家,這只是我們兩家的事?!笔捵忧淝飞淼馈?p> 蔣少游卻不理會,道:“這小娘子是否如殿下所說,是齊國公主,怎能憑借容貌相似就可定論……”
“你這使君,怎可如此大膽妄言?母妃當晚把她生下,那顆眼角的痣便可證明,如若還不相信,母妃與我交待,可讓宮女驗身,她的右肩上還有一塊花形胎記!”蕭子卿急于辯道。
蔣少游轉(zhuǎn)頭看著高聰,只見他的臉色由剛才的漲紅已然轉(zhuǎn)向蒼白。
“殿下,事已至此,我亦不瞞您,的確,她是我幺女,但卻是一個名喚‘師賢’的法師送至我府上,但我的確不知此女出自齊宮……”高聰?shù)馈?p> 蕭子卿道:“在我前來驛館之時,官家和母妃要我與高侍郎說,不管這公主是緣何到了魏境高府,高侍郎和其娘子將她養(yǎng)得如此聰慧弘雅,風韻高邁,實則不幸中的萬幸。”
蕭子卿起了身,深深地對高聰作了一楫,道:“母妃尤念女心切,還望高侍郎將女送還于齊宮之內(nèi),當行孝道。”
蔣少游聽罷,師賢法師的話言猶在耳:“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此便有苦惱。世間最怕兩種求不得,一種是‘得到再失去’,一種是‘可望不可及’。”
送走了蕭子卿,蔣少游對高聰問道:“僧智兄,這該如何是好?如若我們一走了之,只怕蕭賾不會善罷甘休啊,他雖殺了魚復侯,但坊聞他是后悔不已的,現(xiàn)在蘇西來了,您覺得他會輕易把她放走嗎?”
高聰搖搖頭,不想再說話。
王遇和崔宣伯等從齊宮回到了驛館,瞅見這邊燈火通明,趕了過來,看見高聰如此頹勢,關(guān)心地問道:“高侍郎,您這是為何?好不容易從南郡王府出來了,臉色卻如此不安?要不要喚個大夫來看看?”
高聰支撐著疲憊的身體,站了起來,對眾使作楫道:“多謝各位同僚為我奔波,我才得以從南郡王府中解脫出來,多謝!”
王遇上前一步,摟住他的手,道:“高侍郎,我等前來,為的就是求您一個平安回我大魏,現(xiàn)在好了,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蘇西和臨翊在茶館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心里擔心著高聰,好幾次都走神了,根本沒聽見臨翊在說些什么。
臨翊的宮女忍不住了,問道:“你這小郎,還懂不懂點規(guī)矩了?郡主在問你話呢!”
“啊,對不住,郡主,下官因擔心阿耶身體,剛在車上已有異樣,還望郡主放下官回去驛館吧!”蘇西道。
臨翊卻不肯讓步,她道:“二郎不必如此擔心,高侍郎會照顧好自己的,來,喝茶!”
“二郎,你可覺得建康與你那魏都平城有何不同?”臨翊問道。
蘇西答道:“不就都是你我屬朝之都嗎,下官并不覺得有何不同。“
“我就不這么覺得了。我朝地處江南,民風純樸,性格淡然,且儒學之風甚厚,這建康城內(nèi)遍布儒子?!迸R翊頓了頓,繼續(xù)道,“我雖生自高胄,但也時常跟著阿耶四處游逛,閱我齊境內(nèi)數(shù)城,仍然覺得這建康是最好的。”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前世記憶中的詩句,讓蘇西脫口而出。
臨翊聽得分明,拍掌道:“好詩,想不到二郎還能出口成章呢!”
唉,杜樊川啊杜樊川,請您老人家見諒!我齊雪也只是觸景生情罷了。
蘇西回道:“謝郡主謬贊!”
“敢問二郎,府中還有什么家人?”
“回郡主的話,彥甫上有阿兄,下有一妹。”
“哦?那臨翊還想問問二郎,高侍郎可曾為二郎說親了?”臨翊放下了那茶壺,定晴地看著蘇西。
蘇西被如此美目女子望得已滿臉漲紅,她低下了頭,道:“這,不知郡主此問何意?”
“可否答我?”臨翊道。
蘇西橫了心,抬起頭,斬釘截鐵地道:“回郡主的話,雖我阿耶被困在建康城內(nèi),彥甫還未能告知于他,阿娘已為彥甫與魏境武川牧劉咸進之女謀定了親事,所以,謝郡主關(guān)心。”
“那就是還未行六親之禮,還要等高侍郎回魏再作打算?”臨翊聽了蘇西的這些話,沒有做出讓蘇西意想之中的驚詫之感,反倒平和得讓她奇哉。
樓下傳來一陣小孩的哭聲,兩人往樓外看去,只聽見那小女孩哭道:“阿娘,阿娘,這可是我新造的衣裳,您看,才剛穿出來,就……就這樣了,我可怎么去伯父家呀,嗚嗚嗚……”
宮女瞥了一眼,道:“也不過是一件衣裳,破了就修補一下就好,哪用得著這么哭哭啼啼!”
臨翊卻道:“別這么說話,看她們樣子,必不是富貴人家,許是只有這件衣裳可以穿出來見人罷。”
蘇西卻看不下去,腦子一熱,飛奔下樓,問小二取了燈,出門就將母女倆攔了下來。
她拉著那小女孩,掏出了帕子,問道:“怎么哭了,是衣裳破了嗎?”
小女孩阿娘被蘇西嚇到,扯著小女孩就往身后躲,道:“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蘇西這才醒覺自己是個男兒身,松了手,躬身道:“對不住,是我在樓上聽見她在哭說衣裳破了,這……我也略懂些裁縫衣理,您看現(xiàn)在周遭的店都關(guān)門了,您女兒這衣裳不是也得縫補一二嗎?”
小女孩聽了蘇西的話,從阿娘身后探出了頭,嗲著聲音問道:“你,真的會縫補衣裳?”
“是呀,不過說是沒用的,要不阿兄給你補補試試?要是補壞了,阿兄賠你一身新衣裳可好?”蘇西道。
“可是,我們要急著去伯父家呢,今日是他的壽辰?!毙∨⒌馈?p> 蘇西把她從她阿娘身后牽了出來,道:“不用多久,來,讓我看看?!?p> 臨翊坐在樓上看著這“高家二郎”這奇怪的一舉一動,詫異他一個男兒身卻懂女紅之道。
蘇西問了掌柜取了針線,稍一會兒,將小女孩的衣裳上被拉扯出來的一個略大的洞口收緊得天衣無縫,看得小女孩直拍掌。
“看不出來二郎還有此手藝!”臨翊下了樓,對蘇西道。
蘇西捏著微酸的脖子,道:“只因家中有一妹妹,手巧心善,時不時地拿著布料,總在我面前晃悠,一會做這繡包,一會做那小玩物,多看著也就懂得一二?!?p> “哦,那日后,可否讓二郎領(lǐng)來一見?”臨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