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外江頭坐不舊
崔宣伯也被震得捂住了耳朵,他等這小娘子冷靜了下來后,對張淑妃道:“張夫人,能否容我與殿下說上幾句?”
淑妃何嘗不知蘇西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只得留下了幾名宮女,自己坐在了離她數(shù)步之遙的椅上。
崔宣伯靠近了蘇西,對她拱手道:“殿下,你愿意聽下官說幾句嗎?”
蘇西看了他一眼,把頭垂進了兩膝之間:“崔郎,你看,連你都這樣對我客氣了,我不愿意這樣。我想回家,這里不是我的家!”
“殿下,事已至此,你不能這樣,高侍郎一家待你如己出,他們何曾愿意把你留在齊宮?只是,他們想讓你得到他們給不了的東西,為人父母,不都是這樣的嗎?”崔宣伯勸道。
蘇西仍然低著頭,低聲地不知在說些什么。
崔宣伯只聽得她在自言自語,卻聽不清楚,他輕問道:“殿下,你在說什么?下官……”
“崔郎,你覺得什么才是世上最好的東西?是這齊宮嗎?還是我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阿耶和阿娘有問我,我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么嗎?”蘇西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回平城,我要回家!這里不是我的家,那個把我?guī)У竭@世上就把我扔進河里的也不是我阿娘,那個坐在殿外,可以把自己親生兒子送進地獄的皇帝,更不是我阿耶!”
張淑妃聽得心如刀割,自己似乎從步入齊宮開始,沒有做對過一件事,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崔宣伯道:“殿下,宣伯自愿留在齊境,為的就是讓高侍郎放心回大魏,我答應(yīng)了他,定護殿下安全無虞?!?p> “崔郎,你何苦如此,你在平城還有父母,還未成家,你回去吧,回大魏去?!碧K西哽咽道。
崔宣伯卻鐵了心似地,對蘇西道:“我意已如此,請殿下不必再勸宣伯,待你定心后,我自會返回大魏。”
一內(nèi)侍急匆匆地跑了進殿,對蕭賾道:“官家,太極殿外,傅太宰,劉太尉帶了幾個大臣,求見官家!”
“什么時辰了,我不見!”蕭賾道。
內(nèi)侍躬著身道:“回官家的話,奴早和大臣們說了官家不見,但太宰想求證那高小娘子的來歷,所以一直不肯離去?!?p> “怎么,內(nèi)宮之事他們還想來摻一腳嗎?”蕭賾問道。
張淑妃和崔宣伯都聽到了蕭賾的話,互相看了一眼,而后又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身看著蘇西。
蘇西已然不想說話,只呆坐在床上。
崔宣伯問道:“殿下,請恕宣伯多言,如今夫人已確認(rèn)你的身份,如若此刻你還如此的性子,怕以后在齊宮之內(nèi)難以立足,官家子女眾多,但夫人現(xiàn)只有廬陵王與你,你難道不為夫人著想嗎?”
張淑妃聽得直點頭,試著走近蘇西,道:“蘇西,我知道你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雖做錯了,只希望現(xiàn)在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嗎?”
見了群臣的蕭賾,滿臉怒氣地回了淑妃的寢宮。
蕭賾清了清喉嚨,對蘇西道:“你,過來,坐我這?!闭f罷,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座位。
張淑妃見蕭賾如此,心中甚喜,推著蘇西往蕭賾的身邊靠去,輕道:“快,坐在官家身邊!”
蘇西極不情愿地“叭拉”一聲,坐了下來。
蕭賾望著她,張淑妃年輕時的容顏似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
他對蘇西道:“你的身份,已不容否認(rèn),剛才在太極殿內(nèi),我亦對朝中重臣道明了一切,你還想逃嗎?”
張淑妃聽了此話,迫切想得到答應(yīng)的眼神就一直不離蘇西,蘇西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她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蕭賾耐著性子問道:“我要你說話?!?p> “我還能逃得出這里嗎?”蘇西抬起頭,眨巴著那已哭紅腫地眼睛問道。
蕭賾道:“好,不日我將大告于天下,你便是我蕭齊的公主,賜封為‘祺澩’?!?p> 張淑妃終展了眉,對蕭賾施禮道:“謝官家!”
蘇西聽了這名字,驚了,她問道:“什么?叫我祺澩?”
“蘇西,別回嘴!”張淑妃斥道。
蘇西“唿”的一聲站了起來,道:“我叫蘇西,不叫您說的這個什么‘祺澩’!”
蕭賾似乎對她的這個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他拉著她坐下,道:“就知道你是這性子,和你那哥哥一模一樣!在內(nèi)宮之中,你喜歡宮人喚你什么,你交待一聲不就好了嗎?”
蘇西越想掙脫,蕭賾卻越抓越緊,她大喊道:“放開我!我阿耶從來不會這樣對我!”
“放肆,從今日起,你的阿娘和阿耶,只有我和她!你那魏境的高聰,把他丟到九天云外去!”蕭賾松開了手,對她怒吼道。
張淑妃讓崔宣伯陪著蘇西在殿中,自己去安撫蕭帝,臨走前百般囑托于他,崔宣伯只得點頭答應(yīng)。
此刻的他何不頭皮發(fā)麻,雖然決定了要留在齊境代替高聰做使臣,事前都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要應(yīng)付這雖表面仁政的蕭賾,這難纏驕縱的蘇西,但真要來了事,他發(fā)現(xiàn)高估了自己。
殿中只剩下兩人,和幾名宮女。
蘇西揮手讓宮女退了數(shù)步之遙,對崔宣伯道:“崔郎,你能離我近點嗎?”
“下官還是要避嫌,畢竟這是內(nèi)宮,下官只是魏使,本就不應(yīng)在這里,還望殿下恕罪!”崔宣伯道。
蘇西嘆了口氣,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拖著疲累的身子,走到了殿門。
她道:“崔郎,你看,這么大的宮城,魏宮可比不上吧?”
“主上已下召,遷都至洛陽,建言兄已晉封為常侍、將作大匠,隨順陽侯、長樂侯和董少卿營建洛陽都城,想必魏宮以后可以與齊宮比擬了。”崔宣伯道。
蔣少游,以后,我蘇西可能再與你相見否?
“崔郎,你看,我從此就被困于此了,建言哥哥,我再也見不到他了?!碧K西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崔宣伯和急奔而來的宮女扶著她,坐回了殿前。
他輕聲對蘇西道:“蘇西,以后,宣伯我,可能再也不能如此喚你了……”
“是啊,我以后,就猶如被困在鳥籠中的那只小鳥一般,由不得我放縱,由不得我喜好,由不得我選我喜歡的人廝守,從此就如活死人一般罷了?!碧K西那氣若游絲的話,似在恍恍惚惚中飄來一樣。
崔宣伯離了齊宮,正欲往驛館中去,被一剛下車輿的貴族女子攔了去路。
他抬眼一看,是臨翊,忙低了頭,道:“下官不知是郡主,請郡主恕罪!”
“你不是那魏使嗎?你怎么從這宮里出來?”臨翊道。
崔宣伯正想著應(yīng)該怎么回答,卻被她搶了話。
臨翊道:“我問你,你那使團內(nèi)的自稱高家二郎的,其實是我伯父的親生女兒?現(xiàn)在在宮內(nèi)?”
“回郡主的話,是,此小娘子確是官家與張淑妃之女,下官剛才正是從淑妃殿中出來。”崔宣伯道。
臨翊一甩衣袖,差點就打到了崔宣伯那躬著身的臉上,無奈之下,他只得一個轉(zhuǎn)身,閃到了一旁。
此伶俐、帥氣的動作看得臨翊怔住了。
崔宣伯以為自己嚇著了她,忙道:“啊,郡主,下官……下官只是……”
“無礙,使君好身手,還未請教使君尊姓?”臨翊問道。
崔宣伯只得回道:“下官崔宣伯?!?p> “好,我記住你了,走了,崔郎。”臨翊對他欠了身,大步流星地朝齊宮內(nèi)走去。
然而她走了只不過數(shù)步,卻回了頭,崔宣伯剛好上了車,放簾的那刻,與她眼神交匯。
臨翊身邊的侍女把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郡主,怎么對魏國來的臣子,如此著迷?”
“放肆,回府撕爛你的嘴!”臨翊似被侍女拆穿后害羞不已,作勢要發(fā)脾氣。
臨翊侍女報了張淑妃,淑妃親自出了殿,將臨翊迎了進蘇西的房內(nèi)。
蘇西還是一樣呆著,沒有看臨翊一眼。
臨翊卻快步走到她面前,拍了一下她的腦袋,道:“高二郎!你可騙得我好慘!”
張淑妃見狀,忙走了過來,對臨翊道:“臨翊,別這樣,她……”
“沒事,夫人看她還不是好好的嘛,您先出去,我和她說說話!”臨翊將淑妃“趕”了出寢殿,搬了張椅子,坐在了蘇西的旁邊。
蘇西這才瞄了她一眼,問道:“我怎么騙郡主您了?”
“哼,還不是騙,女扮男裝,把我的心都騙走了,你說你要怎么還!”臨翊佯裝怒道。
蘇西耷拉著頭,扭過身去,不想說話。
臨翊卻不依,把她轉(zhuǎn)了過來,道:“怎么,想不還嗎?”
“我既是女兒身,當(dāng)不能還郡主您一個如意郎君,既然郡主春心萌動,要不,讓官家給您選一個吧。”蘇西道。
臨翊卻笑了,笑得前仆后仰。
蘇西看著她那無拘無束的樣子,突然間有種釋懷的感覺。
她對臨翊問道:“郡主笑什么?”
“我笑自己自作多情,我笑你不接受現(xiàn)實,我笑你以后明明可以將每日過得如同盛宴,卻硬要把自己困在囚牢?!迸R翊坐在椅上,轉(zhuǎn)著那手上的玉鐲,斂了笑顏,漫不經(jīng)心地道。
蘇西“哼哼”地說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不是人生在世走一遭,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何不瀟灑,何不快哉?”
“怎的?不對嗎?”臨翊反問道。
“那是因為你還沒遇上你的白馬王子或是齊天大圣!”蘇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