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跑
段澤自是沒搭理她,但見他招招手,門外登時進來一行人,三五下收拾妥當,又來了幾個丫鬟,手中端著早已準備好的美味佳肴,兩人一并排,匆匆來去,不多時便擺滿了一桌子珍饈醇酒。
霍之粥暗自慶幸,眼下的危機算是解了。
退了兩步,自段澤身后站著。美酒香醇,珍肴味美,霍之粥仿佛被釘在地上的貪吃鬼,看著滿桌的菜品,卻半分也動彈不得。一時間,酒香和菜香涌入鼻腔,勾的她如醉夢中,竟然有種飄飄欲仙的虛幻感。
段澤替李爺滿上,再替自己斟了一杯,“這酒乃是澤國一境獨有的雪山海蛇釀,只這一壺便要五十兩,李爺嘗嘗如何?”
姓李的大喜,面上不顯,心中卻無比快活。歡喜后,又暗暗多加了幾絲提防。
此酒味美,入口醇香,只消聞上一聞,卻讓人深覺似是到了雪山金頂。再喝上一口,那瓊漿玉露便似天池海蛇一般,勾著味蕾直往人五臟六腑鉆去。一路上,勾腸引壁,落定后卻卷起熊熊烈火。
雪山和烈火,真真叫人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快感。
旁人只道雪山海蛇酒味美,他李爺卻深知此酒于人更是上好的珍品。女子飲之,容顏可抵歲消月磨,男子常服,更有強壯體魄固腎補陽的妙用。
此酒金貴,便是有錢也難買,他上一回喝還是在官老爺李仁的府中,那時,卻只飲了堪堪兩杯——還是沒到滿的半杯。
李爺端詳著手中的酒杯,剔透薄壁倒映著海蛇美酒,仰頭干了,身體好似回爐重造了一般,當即撫掌笑贊道:“好酒,好酒??!不愧是澤國貴族的專供。如此看來,段公子倒是誠心滿滿?!?p> 霍之粥被這一聲咋呼,嚇了一跳。
她眼皮耷拉著,掃視一圈——李段二人在飲酒,嘰里咕嚕的說著什么,可是那些話偏就是進不到她的耳朵里。再一看對面打趣她的馬軍,這家伙竟然偷瞄著案上的美酒。喉頭幾動,背著主子覬覦起美酒來了。
眨眨眼,眼皮微合,轉眼間又低頭神游去了。
此間,李爺已經(jīng)連喝了三杯,每飲一杯便說一個字,第一杯下肚說了個“好”字,飲了第二杯,拍掌說了個“妙”字,第三杯下肚,直接感嘆道“啊”。
段澤將他的空杯子滿上,出塵的姿勢,做起倒酒的活,竟然十分的養(yǎng)眼,甫一望去絲毫不會叫人看輕他的身份,反到有幾分說不出的高貴典雅。
“李爺,這酒可是快活?”
李爺白面微紅,大叫道:“快活,快活!段公子果真不愧世人‘盈國首商’的贊譽?!?p> 段澤也不自謙,反問道:“段某此行可謂是誠意滿滿,不知道段某的提議,李爺以為如何?”
李爺垂眸,瞇著一雙狐貍眼,壓根瞧不透他在想什么。一瞬,只聽他朗笑道:“段公子利滿盈國還不夠,怎的看上京州這一片小海丘?”
段澤替他滿上,挽袖間徐徐道:“京州物產(chǎn)豐饒,背靠幽海,漁業(yè)資源數(shù)不勝數(shù)。商人逐利,我便是再有錢,也只會花給值得的人看。京州的未來不可限量,我可是舍不得這一塊肥肉??!”姓李的端詳著手中的美酒,耳邊傳來段澤的聲音,“李爺在京州,自是為首,便是段家也不敢放肆。可李老板是海上大鵬,怎么甘心居于此?何不借著京州之利,將本家的生意往北擴?到那時,只怕區(qū)區(qū)海蛇釀不過是瓢中水,用之不盡,日日歡愉?!?p> 李爺終于對上他的雙眼,此人眼中似深海幽域,望之,深不見底;那眸中一點白,恰似雪山之巔的積雪,寒冷逼人。
他怎么不知道這人打的什么算盤?
段家早年在皇城根下起家,十幾年前,京州還貧瘠,自然沒有人在意這塊破地。可是御林之戰(zhàn)后,一番休養(yǎng)生息,民生漸好。京州攜地勢之便,通津城、達諸國,技術也日漸發(fā)達,漁業(yè)資源得到進一步開拓,海上貿(mào)易更是節(jié)節(jié)攀升。
然而地勢不便,京州的海魚若是想運往內(nèi)陸,必須走專門的商道。一路行去,且不說保存方法能不能讓活物堅持到那里,便是到了內(nèi)陸,也必須要上繳各種官稅。
他困于京州這些年,便是有心出錢,也不知往何處送啊。
眼下段家又可以說是商道上的黑道,一來的確是段家實力雄厚,黑白兩道打點的巨細靡遺,有這個牢固萬分的家底子撐著;二來段家不僅生利,還致力于民生和軍事,每年更是向流離失所之人免費設立救濟避難場所,施以米粥,更是定期向朝廷捐贈金銀無數(shù),以強兵壯馬。
民心,無不認可段家;官道,自是給他極大的便利。
他若是想要北上開拓,段家的一只手,極為重要。
只是······
“段公子一張口便要京州漁業(yè)的五成,豈不是高看我了?”李爺仰頭一口飲下,未及段澤抬手,他反倒執(zhí)起了酒壺,望向段澤。段澤一笑,翩然間飲下,那人當即滿上。
“李爺若是這么說便是過于自謙了,京州一帶的漁業(yè)還不是靠李爺?shù)囊粡堊??我這五成看似不少,可是在李爺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京州雖然沒有北上,可是京州每年的對外出口便是獲利不少。你我都知道,百年津城現(xiàn)已顯現(xiàn)中虛之態(tài),眼下的京州漁業(yè)炙手可熱,只怕李爺?shù)故且床簧蠀^(qū)區(qū)商道帶給你的利潤。而我段家從未經(jīng)手過海業(yè),這五成想來也是我急于冒進,不過是圖一個穩(wěn)妥罷了。若是成了,于你我都好;若是不成,受益的自然更是李爺,這個買賣自然是劃算的?!?p> 段澤粲然一笑,問道:“李爺以為如何?”
姓李的面上一訕,心中卻藏著萬分的疑惑和糾結,一時間竟然有些怔住了。
段澤也不催他,自己斟了杯酒,正襟品起酒來。
忽而一念頭起,想到,這丫頭今日怎么沒動靜了?
回身一瞧,便看見霍之粥站在他身后,頭緊緊低著,從未見過的恭敬。她雙腳攏收,整個人像是一顆在寒風中被吹來吹去的小樹,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好似隨時都要折斷似的。
啪!
果不其然,這棵樹搖到他面前時,直挺挺的倒了下來。
霍之粥是被餓醒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四下竟是黑黢黢的,躺在身下的板子晃晃悠悠。四下一瞧,自己竟然睡在了馬車上。
彼時,段澤和李爺在酒桌旁交談,霍之粥卻是餓的前胸貼后背,腦子嗡嗡直響。她低著頭,耳邊傳來那兩人交談的聲音,她只依稀聽到了什么“雪山”“海蛇”“澤國”之類的詞,其余的便全部左耳進右耳出了。
想來該是自己半天沒吃飯,再加上裹胸布勒的胸口太緊,呼吸難耐,又像一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后面站了半天,這才昏了過去。
她模糊的記起,昏倒前隱隱約約記起一張縹緲的臉:濃眉,長睫,鼻子,還有一張一合的嘴······
接著便是徹底不省人事了。
霍之粥想到這里一驚,自己雖然還穿著男裝,但是裹胸布已經(jīng)沒了。
難道是段澤?
思及此,不禁滿腔氣惱。
“停車!”她大喊。卻見外面駕著馬車的車夫恍若未聞,繼續(xù)打馬前行,當即吼道:“我叫你停車?!?p> 車夫勒緊韁繩,馬兒嘶鳴停下,“公子,有何吩咐?”
“誰送我出來的?”她氣道。
“是雅閣里的一位姑娘,小的不認識?!避嚪蝾D了頓,“不過那個付錢的我倒是知道,是段公子,他讓我將你好生送回云來客棧?!辈粌H如此,給的報酬還不低呢!
霍之粥皺眉,哪個姑娘?她可從來沒有去過那。
“那姓段的呢?”
車夫瞪大了眼睛,一臉茫然,“小的不知,客人吩咐事了,咱們只好好應著便是?!?p> 車夫見她沒有什么要緊事,繼續(xù)揮鞭。馬車驟然往前一馳,將霍之粥掀翻在地,撅了一個屁股蹲。
許是壓上了什么東西,馬車重重的頓了一下,車夫沒當回事,只是屁股被咯了一下。他揉了揉,重新哼著小曲往前駛去。
到了云來客棧,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車夫站在外頭,恭敬的喊道。
“公子,云來客棧到了?!?p> 等了會,沒人應。
聲音又提了兩個度,“公子,咱們到啦!”
依舊是沒人應。
車夫慌了,掀簾一看,座位上除了被弄皺的錦繡毛毯,哪里還有什么公子的蹤影?
霍之粥連滾帶爬的跳下馬車,慌亂間跑了許久。因為體力不支,跑了一會就已氣喘吁吁,只得停下來。躬身,雙手拄著膝蓋。
抬眼處,長長的街道,兩邊燈火明媚,小販的叫聲、如織行人的說話聲、各色鋪子里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頭頂是一線繁星點點的夜空,腳下是綿延無盡的青色長街。
霍之粥突然覺得面前的一切是如此陌生,明明已經(jīng)生活了十多年,一瞬間卻好似不認識了似的。方才從馬車上匆匆逃下來,現(xiàn)下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咕咕咕!
倒是肚子先抗議起來。
罷了,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幸好晚間陪段澤出門的時候帶了些碎銀子,否則眼下便是肚子餓穿了,也尋不到一口吃的。
她忍著饑餓,四處尋覓著,卻在黑暗中看到了驚鴻。
霍之粥大喜,喊了一聲“驚鴻姐姐”,便急急跑過去,到了近前才發(fā)現(xiàn)驚鴻面前站著一個黑已經(jīng)轉的男子。
額前一縷長發(fā)垂下來,映出半張皎月出塵的面龐,五官掩映在夜色中瞧不真切。
驚鴻也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過霍之粥了,此番在大街上見到,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小粥,好久不見,怎么今日的空出來玩?嗯···你這身打扮,可是要去往哪里做些什么?”
霍之粥揉揉肚子,撒嬌道:“出來覓食的!我到現(xiàn)在連水都未喝上一口,再不吃飯就要餓死啦!”
立在一旁的男子忽然發(fā)出了一聲輕笑,那樣輕,那樣柔,好似夏夜從遙遠海邊出來的涼風,讓人消去心頭燥郁,十分舒爽,“這位公子說話真是有趣。”
霍之粥不滿的皺眉,但想到自己的樣子便也沒做多余的解釋,倒是一旁的驚鴻不好意思起來,“你···她···其實···”哼哧了半天還沒說完一句整話。
霍之粥心想,驚鴻幾時變得如此扭捏了?
存了心打量起身旁的人來,不想那人卻道:“姑娘既然有事,在下便告辭了,有緣再會?!?p> 那人作勢欲走,驚鴻急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并未回頭,長袍下擺隨風揚起,招招手,“不過稱呼爾,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