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獨自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燈獨自看著我。我們之間似乎有話要說,終究我們什么話也沒說。
那一夜,暴雨一直在下,建筑已沖刷干凈,魚塘已經(jīng)灌滿,下水道拼命工作,仍不能避免馬路上面積滿的水流。
陳一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燈看著他。他對燈說了很多話,而它一句話也沒有對他說。漸漸地,夜就深了,他也該睡下了。他知道,永遠(yuǎn)有一個朋友再等待他“那是明天”
只要活著,才會有明天
可能他永遠(yuǎn)的朋友也不一定永遠(yuǎn)。
明天就是藍(lán)靜的生日!
陳一想起了一個人,是在10年前認(rèn)識的,她叫“高葉”是個女孩子。那時候他們在同一所音樂學(xué)院學(xué)習(xí),她對他寫過463封情書,對他微笑了一萬八千多次,為他哭了952回。他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數(shù)據(jù)。是后來在他們畢業(yè)的時候,她的閨蜜遞給自己的一本筆記本上面得知的。那次,他沒有見到她。
他肯定不會懷疑筆記本上記載的是假的,因為,他每次見到她,不是在笑就是在哭,當(dāng)然,大部分都是在笑。而他,從來沒有認(rèn)真地看過她寫給他的情書,他只是每次上廁所的時候,就帶上一封信,不看正面,只看反面,反面字就是反的,他覺得翻譯起來特別有意思。他抱怨得最多的就是“寫信的紙張?zhí)玻灾劣诳┑盟钠ü缮础?p> 他記憶最深的是,她的筆記上面寫著的某一段話。
她說“今天是某月某日,最后一次筆記,我有血癌,以無時日,我活著的時候,想要靠近你,你卻朝相反方向看去,如今我死了,我想你,更不會回頭看一次了吧”。
他才知道,她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默默地來到了她的墓前,她的墓碑很奢侈,邊框是用黃花梨木鑲的,墓碑是白玉蘭,地面上跪拜臺用紅紋石墊鋪,上面一個大大的鶴型圖案,周圍用圍欄圍起來,邊上種滿了漂亮的百合花。碑上只刻了她的名字,沒有日期,也沒有落款。
他還給了她15次笑,還給了她1次哭。他也寫下了一封很長的信,燒給了她。他從此知道,他還欠她很多很多。但是,他知道,那不是愛情。
她和陳一終于手牽手走在一條河邊的小路上,很像是愛情。那應(yīng)該是一個清晨,路邊的小草上布滿了露珠,晶瑩剔透,鳥兒在樹枝上上蹦下跳,歡快地歌唱,河水靜靜流淌,水中魚兒偶爾蹦噠出水面,看看夕陽。遠(yuǎn)處有一座古老的房子,應(yīng)該是木頭搭建的,它被清晨的霧淹沒了大半,只剩下一個屋頂,一根煙囪立在空氣中。
他的心情形容不出來,既然沒有愛情,為什么牽手。如果談工作,為什么要走在這條浪漫的小路上。難道自己跟她在談戀愛嗎?那么藍(lán)靜去哪里了?現(xiàn)在是很久以前嗎?還是很久以后?
她說:前面那個房子里面有我們的骨灰。過去以后你不要大聲說話,不要到處張望,不要做過大的肢體動作,以免打擾到我們的靈魂。
她說的是“我們的骨灰”
陳一想要確定一下她說的是“我”還是我們。他張開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他繼續(xù)嘗試了幾次,還是沒有聲音,他懷疑他現(xiàn)在是個啞巴。啞巴最起碼嘴里會嗚嗚啊啊地叫,但是,他卻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她牽著他慢慢地朝著那座木屋走去,他很想停下腳步,但是,他的腳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步一步矯健地跟隨著她的步伐朝著前走。他發(fā)現(xiàn)她的手很冰涼,軟軟地,像一塊慢慢在融化的冰棍,融化的水順著指縫流出,黏糊糊的。他走在她的后面,只能看見她的后背,她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連衣裙,一束秀發(fā)扎著馬尾辮,一直垂到肩胛骨處,背影確實很美。
他很想看看她的臉,于是,加快腳步,想要越過她,回頭看看她的表情,他越快,她就越快,根本就不給他看清的機會。
離木屋還有不到五十米的時候,她還是沒打算停下來,繼續(xù)牽著他。陳一的眼睛開始模糊起來,應(yīng)該是天快要黑了的情景,但是剛剛還是清晨,這會它又要黑了。他很害怕黑夜!
一只烏鴉很不和諧地在叫“嘎嘎”叫得很難聽,陳一聽得很心煩。他又張開嘴問:你還活著嗎?
這次聲音發(fā)出來了,但是他說的是“我什么時候死的”
她好像早就在等待他的提問一樣,想都沒想就說:昨天!
他急得都快哭了。繼續(xù)問:你是不是還沒死?
發(fā)出的聲音是這樣的:我怎么死的?
她沒有回頭,只是很詫異地說:你忘了嗎?我掉湖里去了,你來救我,結(jié)果你也沒有爬上來。
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跳進湖里救過她。
他又問:你是誰?
她說:我們在湖里泡了很多天,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在湖底看見你離我很遠(yuǎn),你趴在哪兒一動不動,我知道你肯定死了,我就朝著你爬過去,我爬一寸,你就躲一寸,我爬一尺,你就挪一尺,我始終都沒有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了。
陳一的心里已經(jīng)很恐懼了,他覺得,他遇上了高葉的鬼魂,她融化地手,越來越細(xì),像一串鐵絲一樣還在牽著他的手。
他說:你放開我。
她說:后來我們的身體發(fā)脹了就飄出水面了啊,然后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居然噗嗤地笑了一下,接著說:真是傻瓜。
天已經(jīng)灰蒙蒙了,陳一看到到一切都開始更模糊了,他跟著她來到了那座木屋前,木屋外邊有一圈籬笆圍欄,圍欄里面長滿了雜草,雜草中一些蟲子“吱吱”地叫著,他們來到木屋的門前,門自己無聲打開了,一股刺鼻的腐朽味竄進鼻孔,幾只蝙蝠驚慌失措。木屋的角落里,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他們。她終于回過頭來,看著陳一。
陳一慌亂中,沒有看清她的臉,黑乎乎的頭發(fā),花綠的裙子,其他部位隱藏在木屋的黑暗中。
接著,她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突后仰的,嘴里說著,我化了,我化了,化了。陳一看見一件連衣裙,隨著她的笑聲,彎腰,挺直,后仰。這時候,成群的蝙蝠開始涌進木屋,角落里那雙綠幽幽地眼睛開始,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越變越多,最后跟黑啾啾地蝙蝠融為一體,自己則被它們消化得只剩下一件花花綠綠的連衣裙。屋里塞滿了蝙蝠和那些眼睛,他沒有看見他們的骨灰盒。他想不通,那件花綠的裙子明明是高葉的,為什么他非要認(rèn)為,那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