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殷小星已經(jīng)擠進了地鐵車廂里,此時的車廂仿佛一個剛剛打開的鯡魚罐頭,周圍夾雜著各種味道,香水味,汗臭味,應有盡有,她便是那其中一條被擠得無法呼吸的鯡魚。
車內(nèi)的空調(diào)開得很大,可殷小星卻感覺不到一絲清涼,她捂著胸前的雙肩包,半瞇著眼打瞌睡,這個時間的車廂里根本不用抓什么扶手,只需順應人流站穩(wěn)就好,在經(jīng)歷了一年的早高峰錘煉后,殷小星總結(jié)出了一套心得:不聽,不看,不言語。
殷小星平日的作息很規(guī)律,晚上十一點上床,早上七點起床去上班,都說人心寬便體胖,殷小星便是最好的例子,她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沒胃口”,更別說“失眠一整夜”了。
可當她今早起床,看到鏡子里那個像熊貓一樣掛著黑眼圈的自己時,她慌了,從不曾失眠的殷小星慌了。
昨夜也不知為何,殷小星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活像個上粉的驢打滾,竟是無論怎樣也無法入睡,室內(nèi)靜悄悄的,空調(diào)也設定在她習慣的溫度,一切皆如往常,可她卻感到心間流竄著一種異樣的騷動,大腦中一片空白,卻又混亂無序,她耳邊仿佛出現(xiàn)了人聲絮語,卻又聽不清那話中的確切字句,感應強烈之時,她緊閉的眼前甚至像放電影一般,閃爍著無數(shù)個她根本無法知其意的畫面,最終,她在周身一片滾燙的炙烤下昏昏入夢。
出了地鐵站沒多遠,殷小星走進一幢氣派豪華的大廈,和站在門口的保安大哥道過早安后,她徑直向大廳中央的前臺走去。
“小星,今天難得你來晚了呀!怎么,昨晚追劇通宵了嗎?”
站在前臺內(nèi)側(cè)的楊萊娣已經(jīng)換好了制服,化好了妝,正忙著整理前臺的雜物。
殷小星無奈地撇撇嘴,“沒,昨晚失眠了?!?p> “你也會失眠?你這沒心沒肺的人,也會睡不著覺?”
楊萊娣對此感到不可思議,自從她半年前來到DK大廈做物業(yè)前臺,便一直和殷小星搭檔,在她眼里,殷小星就是個單純又樂觀的女生,雖然嘴上常常嚷嚷著“自己又胖了!”“找不到男朋友!”,可到了飯點,她比誰吃的都多,這樣一個在自我管理上不思進取的殷小星又怎么會失眠呢?
“或許是這幾天天太熱了吧……”殷小星聳聳肩,往大廳右側(cè)的后身區(qū)域走去,那里是大廈的電梯間。
下到大廈負一層,便是物業(yè)的辦公區(qū)了,在換衣間換好了前臺的統(tǒng)一制服,又匆匆化了個淡妝,殷小星望著鏡子里的腫眼泡生無可戀,本來臉上的肉就多,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待兩人整理好一切在前臺直直地站定后,打扮得光鮮亮麗的上班族們開始陸續(xù)涌進大廈,因這棟寫字樓的地理位置位于A市最重要的商圈內(nèi),租金不菲,所以進駐這棟寫字樓里的企業(yè)大都是涉及金融投資或咨詢的公司,能在這棟大廈出入的人大多是含金行業(yè)的精英分子,不過殷小星整日在大廳里看著這些人來來回回,也就對“精英”二字習以為常了。
相比看熱鬧的殷小星,一同做前臺的楊萊娣則技高一籌,她有著一雙晶晶火眼,只需看上一眼,便識別得出別人穿的是什么牌子的衣服,當季最新款還是限量款,手里拿的包值幾萬,腕間的表夠殷小星拼死拼活掙多少年。
楊萊娣雖對這些行業(yè)精英們的裝備如數(shù)家珍,卻從不主動向他們獻殷勤,客觀來講,她沒這個必要,一個天天開著大奔來上班,每月光停車費就要花去半個月工資的年輕女孩,哪還需要跟這些個“高級打工仔”打交道呢?
楊萊娣剛來公司時,殷小星還以為她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可兩人相處久了,殷小星才知道,楊萊娣家里是做生意的,在她名下的,僅在A市就有一棟別墅外加兩個復式房。
楊萊娣常常念叨,A市什么都好,就是商品房的限購政策讓人頭疼。
楊萊娣還有個小她三歲的弟弟,現(xiàn)在接管了家里的生意,所幸楊萊娣本就對做生意不感興趣,家里對她這個女孩子也沒有什么硬性要求,她之所以會來做前臺,不過是不想閑著沒事干,謀個輕松穩(wěn)定的工作罷了。
殷小星初初知道楊萊娣的家庭背景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樣的人生體驗實在超出了她的認知,不過令她高興的是,楊萊娣這人很好相處,可能因為從小什么都不缺,便養(yǎng)成了大方直率的性子,做事也干脆果決。
估摸著時間快到了,殷小星回頭看了眼墻壁上的時鐘,八點四十五分,她趕忙用手攏了攏散在肩上的長發(fā),把制服的下擺往下拽了拽,抬頭挺胸地站在柜臺后。
沒過幾秒,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大門口處走了進來,他手里提著一個設計簡潔的皮質(zhì)公文包,正神情嚴肅地打著電話。
殷小星在看到那個男人的那刻起,便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來,她緊張地微低下頭,假裝在翻找著什么文件,可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偷偷向那男人瞟去。
男人自然是不曾察覺到那雙偷瞄他的眼睛,他從包里抽出一張工作卡,在前臺邊上的閘機上刷了一下,便大步流星地朝電梯間走去。
殷小星收回目光,為今日份的“偷窺時刻”深深呼了一口氣。
說起這個持續(xù)了已經(jīng)快一年的“偷窺時刻”,殷小星頗有些無奈,在她來DK大廈工作還不到一個月的某一天,這個男人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了這棟大廈的大廳里。
初見時的他正如往后的每一天一樣,留著妥帖又清爽的短發(fā),兩頰邊看不到哪怕一根沒剃干凈的胡須,穿著一件貼身合體的深藍色西裝,腳下的深棕色皮鞋一塵不染,硬挺的衣領(lǐng)白得有些晃眼,晃得殷小星看直了眼。
“您好,我是去第25層普惠投資集團面試的?!?p>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足足超過了十個字。
殷小星快速地眨了幾下眼,凹出一個微笑,她幻想著那微笑既優(yōu)雅又溫柔,“先生您好,請把您的身份證押在我們前臺,您出來的時候,我會還給您?!?p> 男人立即配合地拿出錢包,伸出左手的兩指將身份證夾了出來,遞到了她面前。
殷小星愣愣地望著那兩根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薄唇微張,神游天外。
“小姐?”
殷小星瞳孔一收,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嗓,“謝謝。”
男人有禮地接過殷小星遞給他的一張白色門卡,在確定他的身份證已被妥帖地放在前臺柜臺里后,便快步刷了卡往電梯間走去。
默念了幾個數(shù)后,殷小星小心翼翼地側(cè)頭望了望,正見那男人進了電梯,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距她一米遠的前臺同事,見其正低頭填寫資料,便迅速地從柜臺上拾起那枚身份證。
沈知鄴,殷小星默念著這三個字,雖然沒有任何人會聽見她的聲音,可如果在她的腦子里裝一個擴音器,那這三個字的發(fā)音定然是柔軟又清澈的。
殷小星看了眼他的出生日期,29歲,正是有拼勁又逐漸成熟的年紀,簡直完美!
那天過后,前去普惠投資集團應征的沈知鄴成為了投資項目小組的分析師,跟著他的大學學長宋嘉輝做投資項目評估,而殷小星則收獲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