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你忘了嗎?那是你最喜歡的花。
夜里,寧遙被驚醒,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那日何裕向她襲來時的場景,而他借機(jī)在耳邊說的話,此刻也無比的清晰了起來。忽然間,寧遙驚出了一身冷汗。
芍藥確實是她最喜歡的花,可是,何裕是如何知道的?自從到長安之后,她處處小心,身上早已沒了半分從前的影子,何裕究竟是何時看出端倪的?
陳萱,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已經(jīng)七年了,她已經(jīng)做了七年的寧遙了,她早就不是陳萱了。陳萱早就死在了當(dāng)年居庸關(guān)破城的那一天,隨著自己的父親兄長長眠與地下,而后活著的,只是一個依靠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做為支撐而活著的傀儡。
不過,疑惑歸疑惑,待一番思量過后,寧遙便又平復(fù)了心情。她只見過何裕那一次,也就是說,何裕是在他們進(jìn)行對話之后認(rèn)出了她的,而且寧遙可以認(rèn)定在她未把那不知名的描樣拿給何??粗?,他并未有什么異樣,而是在他見了那描樣之后,才開始出現(xiàn)的異樣。
也就是說,何裕不僅知道那描樣是什么,也知道那描樣究竟是誰家的,更知道那個背后之人用那描樣都做過什么,才會在看見那描樣時那樣激動,也才間接的推斷出了她的身份。
寧遙忽然有些慶幸何裕是個不喜歡爭權(quán)奪勢的,也慶幸他已經(jīng)死在了自己手里,如若不然,憑何裕的才華,必定是個難以應(yīng)付的對手。
在這長安城中,目前還無人知道她的身份,唯一知道的何裕也被她立刻剜了舌頭,目前為止,她還算安全。
接下來的幾日,寧遙一直稱病不去上朝,派人暗中追查周氏一家人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風(fēng)白則回了夢幽肅清內(nèi)部。
寧遙自從開始懷疑王有忠,便一直拍暗衛(wèi)暗中觀察他,甚至派人查了他的身份背景。寧遙發(fā)現(xiàn),王有忠最近的生活一直都規(guī)律的很,每天都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在固定的場所,可看著暗衛(wèi)的報告,寧遙卻有些疑惑。
王有忠最近一直都會去一家茶樓喝茶聽?wèi)?,一待就是一個時辰。
“他去聽?wèi)驎r,你們可有一直看著?”
“他每次都回去同一個雅間,我們瞧了,那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p> 暗衛(wèi)的回答,不由的加深了寧遙的疑惑。書令史雖說是個閑官,可可以利用職位之便賺些額外的銀兩,可即便是這樣,王有忠也絕不是包得起雅間的人。更何況他最近還每日都去。
吩咐暗衛(wèi)去查那家茶樓的賬簿,果然,答案并沒有叫寧遙失望。包那雅間的人雖然寫的是王有忠的名字,可瞧著那筆錢財,寧遙便知道,包下那雅間的,并不是王有忠。因為包一次那雅間的錢,便是王有忠半個月的俸祿。
如此,情況無非只有一下幾種。一是王有忠貪污受賄,二是有人用他的名義替他付的錢,三便是自己誤會了他,那錢真是他自己的。
次日,暗衛(wèi)們按照寧遙所說的法子,留下了部分人繼續(xù)觀察后面出入過那個雅間的人,果然發(fā)現(xiàn),每次當(dāng)王有忠聽完戲曲離開后,便再沒有人進(jìn)那間雅間,直到半個時辰之后,才有人會進(jìn)那雅間,待的時間卻不久,只會待上一盞茶左右的功夫便會離開,然后徑直進(jìn)了禮部郎中林原的府上,每每都是從側(cè)門入,半個時辰之后又從側(cè)門出,而每次他出來時,手中都會多了一把折扇。
寧遙猜測這便是他們互相聯(lián)系的法子,讓能模仿他人筆記的暗衛(wèi)在王有忠離開后將她準(zhǔn)備的假消息替換上去,以驗證她的猜想,果然,結(jié)果并沒有叫她失望。
中秋佳節(jié),皇帝在御花園設(shè)宴,朝中所有官員極其家眷都參加了,黃昏十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寧遙便吩咐人備了馬車進(jìn)了宮,卻在皇宮門口遇到了張群。張群見了她現(xiàn)是一愣,后便笑了,伸手摸著自己的胡子心平氣和的同寧遙搭話。
“鎮(zhèn)南將軍來得倒是早?!睆埲喝绱苏f著下了馬車,隨后轉(zhuǎn)過身去接緊跟在他之后出來的夫人。
林氏出了馬車,先是朝著寧遙笑著點了個頭,后便將手給了張群,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待她站定后,便滿臉笑意的看著寧遙,將她上下都仔細(xì)看了一番,才開口同她說話。
“這位便是鎮(zhèn)南大將軍了吧?果然氣度不凡。”
觀她的舉止言談和氣質(zhì),無一處不透露著大方得體,高貴優(yōu)雅,想來也是出生不凡。寧遙原以為張群那樣的老狐貍的夫人應(yīng)該也同他一樣是個假面菩薩,可只今日這一見,寧遙便知道,林氏同張群,不是一路人。
心中有了定論,寧遙對著林氏的態(tài)度便溫和了幾分,朝著林氏作了一揖,聲音也柔和了些。
“夫人謬贊?!?p> “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今日瞧見將軍,方知此話不假?!绷质涎麑庍b同道走著,張群跟在她們身后,不曾答話,“將軍是個有本事的,倒是替我們女子好好的爭了一口氣?!?p> 聞言,寧遙笑出了聲,這舉動原是沒什么,卻是驚到了林氏,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么,忙朝寧遙道歉。
“可是我說錯了什么?”
“我只是有些羨慕右相,得了夫人這么好的女子,可見右相也是個有福之人?!?p> “將軍說笑了。”
林氏和寧遙聊得歡,就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不知不覺便到了御花園。一路上,張群只默默聽著她兩聊天,不曾插入半句嘴。
眾人瞧見寧遙和林氏有說有笑,只覺得自己花了眼。畢竟人人皆知寧遙和右相在朝堂上有不和,再者寧遙是個生性冷淡的人,從不曾見她和旁人多說過一句話,如今這般模樣,他們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到了席上,林氏才依依不舍的和寧遙分開,離了林氏,寧遙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了,沒多久,她的隔壁便坐下了一個人。寧遙覺得那人的氣息有些熟悉,側(cè)首去看了,便看見燕池穿了一身白袍坐定了,正好朝她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燕池同寧遙頷首行禮,打了個招呼后便將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去,安分的坐著。
燕池體弱多病,落了一身的病根,比常人都怕冷,穿的也就比別人都厚些,才剛坐下沒多久,便有人在他旁邊生了兩盆炭火,又給他拿了個燒得正暖的湯婆子捧著,他的臉上才漸漸又添了幾分血色。
瞧著他的模樣,寧遙不由有些懷疑,當(dāng)初在皇帝的壽宴上將她打橫抱起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這個病秧子?
察覺到寧遙的目光,燕池便又看向了她。隨即,他似是看穿了寧遙心中所想,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開了口解釋。
“我前幾日著了涼,不小心病了一場,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倒是讓鎮(zhèn)南將軍見笑了。”
“……”
聞言,寧遙沒有接話,朝著燕池微微點頭,便不再看他。
這幾日她一只在查王有忠,旁人如何她毫不在意。說到底,旁人如何終究是旁人的事,只要不牽扯到她,那便與她無關(guān)。
“將軍姐姐!”
她正如此想著,便被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寧遙心道不好,抬眸看去,便看到黃裳頗為興奮的和她招著手,隨后提了裙擺飛快的朝她奔來。
待跑到了寧遙身邊,黃裳先是給燕池行了禮,才開始同寧遙說話。
“將軍姐姐,許久不見,姐姐過得可好?”
看著黃裳一臉的興高采烈,寧遙看了眼四周的人,隨后彎了彎嘴角。
“還好。”
僅兩個字,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黃裳聽了卻也不惱,又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隨即便在隨行丫鬟的催促下,別了寧遙,回了自己的位置。
黃裳走后,寧遙暗自松了一口氣,可燕池卻又開了口。
“我聽聞黃家姑娘及笄禮時去了不少人,便是將軍也去了?!闭f著,燕池便捂著臉咳了幾聲,隨即又笑道,“想來將軍同黃家姑娘關(guān)系匪淺?!?p> “不過數(shù)面之緣。”
“是嗎?”燕池卻不信,反問道,“我瞧著那黃家姑娘頭上戴的玉簪很是眼熟,像是將軍之物?!?p> “我原不知五王爺也是個好管閑事的?”
“將軍說笑了。”燕池面上憑空添了幾分委屈,“我不過關(guān)心將軍幾句而已?!?p> “好說?!?p>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好在林原一家也到了,而林原之子林言見了寧遙便不顧父母阻攔沖到了她面前,滿身的怒氣,打斷了她和燕池的談話。
“寧遙,不曾想能在這遇到你!”林言一見到寧遙便想起那日的恥辱,想到自己吃了些什么,胃中便好一陣翻騰,差點又犯了惡心,“今日,我定要讓你好看!”
“那不如你和我說說,你打算如何讓我‘好看’?”
聽出寧遙話語間的戲謔,林言不由惱羞成怒,當(dāng)下正要發(fā)作,卻心知自己不是寧遙的對手,隨即氣急敗壞的甩了袖子,對著寧遙高傲的抬了下巴,“當(dāng)初在軍營里我不是你的對手,如今是在皇宮里,我對付不了你,我父親還不能嗎?”
“只要我讓我父親知道了你對我的羞辱,便不怕父親不對付你?!?p> 聽他如此說,寧遙便滿是不耐煩的用手支起了自己的頭,不屑的瞥了林言一眼:“我道你有什么好手段,到頭了也不過是依靠自己父親罷了。”
“你!”
再次被寧遙奚落,林言雖惱怒,卻也再說不出一句多余的話來。畢竟寧遙字字誅心,都戳在了他的痛點上,確實叫他再無法反駁。
“待有朝一日你能不靠你父親贏得如今這般尊重時,便再來同我說這番話吧?!?p> 寧遙悠閑的為自己倒了杯茶,再不看林言一眼,端了茶杯飲了一口茶,隨后懶懶的道:“我還不屑與個娃娃爭論不休?!?p> 林言氣急敗壞拂袖而去,寧遙才心情頗好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正了身子,看了一眼有些驚愕的燕池,隨即回以一禮。
皇帝終于是來了,寧遙隨著眾人起身恭迎皇帝的到來,隨即便在皇帝下令之后端坐在位置上,靜靜等著別人搭腔唱戲。
中秋節(jié)這樣的好日子,那群人怎么可能錯過如此好的彈劾她的機(jī)會?果然,宴會到了中旬,也不知是和人先挑的頭,忽然便有人接著話題,指責(zé)寧遙私扣軍糧,指責(zé)她拿著軍糧接濟(jì)平民窟的百姓,要求寧遙給出一個說法。
私扣軍糧是重罪,眾人雖懼怕寧遙的手段,卻也不愿放棄這個能打擊寧遙的機(jī)會,紛紛起哄,逼迫寧遙給出一個解釋?;实郾鞠胱髁T,可迫于壓力,最終也只能妥協(xié)。
這一切都是寧遙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這件事的直接參與者林言全程之中卻對此事閉口不言。
隨即,寧遙不慌不忙的用完了膳,漱過口又拿著帕子擦凈了嘴后,才氣定神閑的開了口,反問指責(zé)自己的傅允。
“我說我私扣軍糧,那你到說說,我私扣的,是哪里的軍糧?”
“自然是鎮(zhèn)南軍?!备翟世碇睔鈮训拈_口,“鎮(zhèn)南軍領(lǐng)著朝廷的軍糧,卻日日只食米粥和燒餅。歷律中有規(guī)定,凡越國軍隊,一日三餐皆是米飯,且三餐需有肉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扣敢問鎮(zhèn)南將軍,為何鎮(zhèn)南軍中日日只食兩餐?且每餐只有稀飯和燒餅?”
“這是鎮(zhèn)南軍軍中私事,尚輪不你來過問?!?p> “那我問你,你可有每日派人到貧民窟發(fā)放米粥?”傅允又換了一個問題追問道。
“確有此事?!?p> “糧食從何處來?”見寧遙承認(rèn),傅允又追問道。
“與你何干?”
“可是將軍從私扣的軍糧里拿出來的?”
“這又與你何干?”
見寧遙死活不說,傅允一時急了,朝皇帝開口道:“陛下,鎮(zhèn)南軍將軍不肯回答,定是心中有鬼,還望陛下下令徹查此事?!?p> 皇帝本想置身事外不肯趟這攤渾水,傅允一句話便將他拉下了水?;实坌闹须m有不悅,面上卻沒說什么,只無聲的嘆了口氣。
“鎮(zhèn)南軍,傅員外郎所言也不無道理,不如你便解釋一番?”
“陛下既如此說了,臣遵旨便是。”隨即,寧遙挑眉笑了,語氣依舊同往常一般閑散淡漠,“我的確拿了糧食熬成米粥日日發(fā)放給貧民窟的百姓,至于糧食嘛?!睂庍b故意再次處停下以觀察眾人方反應(yīng),隨即道,“自然是陛下給的。陛下說,這些貧民雖然窮苦,到底也是陛下的子民,不忍他們活活餓死,。而陛下平日里繁忙脫不開身,便將此事交給臣做了,莫不是陛下太忙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