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吳潼所說的霍寒英所在的C12病房跟前的時候,我就被這里自然帶出的冰冷的氣氛驚呆了。
完全是兩個世界。
安靜,陰沉,冰冷,絲毫沒有生命的氣息。
感覺呼出的空氣立刻能在空氣中結成冰棱一樣。另外兩個女生見狀,紛紛躲在我身后。百里薔薇手里拿著的花束還時不時地捅著我的腰,示意我開門。
喂,這種氣氛下,感覺開門來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啊……
就在我被這種冰涼刺骨的氣氛沖得幾乎離去的時候,走廊里響起了一個護士姐姐憤怒的咆哮:“小李!看好你們病房的病人,別再玩空調(diào)了!”
“那個……真的要我來敲門嗎?”
總感覺很可怕啊。
跟剛剛吳潼的病房不時地還能傳出說話和各種其他的聲響不同,這扇門里,說是靜得毫無生氣都不過分。
“你不是說你你晚上已經(jīng)餓扁了嗎?”百里薔薇笑笑說,“如果你來開門,那你的晚餐我負責了?!?p> 這家伙的風格的話……肯定不會是快餐了!牛排!紅酒燉牛肉!焗蝸牛!
哇……我?guī)缀跻骺谒恕?p> 我像是調(diào)查兵團面對著自由之翼宣誓一樣,用我的右拳的拳身敲擊著我的左胸——
“請交給我吧!”
啊,又感覺到身后有些刺眼的視線了,是天藍嗎?
我敲了敲門,是標準的連敲三下。
“啊,順便一問,晚餐的內(nèi)容是……”
百里薔薇湊到我的耳邊,一邊輕輕吹著氣一邊放緩了語速說:“你的晚餐,是我哦……”
“喂,對一個胃腸已經(jīng)在消化自己的人來說,先解決食欲問題才正常吧……請不要在別人餓肚子的時候開這種沒品味的玩笑……”
門里面沒有回應。
誒?
是睡著了嗎?
我再次按照標準的三下敲了門。
“您好……”
這次里面有聲音了。是細微的訪客椅在地板上劃動的聲音,然后是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
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有點白頭發(fā)的中年男人,眼眶紅紅的——也可以說是黑黑的,一看就很長時間沒休息好。是霍寒英的爸爸嗎?
“那個,叔叔,你好……我們是采陽一中二年級的……”
“采陽……啊,是寒英的同學嗎,請進……”
男人讓開了一下,退到房間里一把老舊的訪客椅上。
我們?nèi)艘来巫吡诉M去。在最后的夏天藍進來之后,她將門輕輕地帶上了,居然完全聽不到聲音。
這家伙,安靜的時候也真能忍得住啊。
“我經(jīng)常在外面忙工作,其實……我基本上……都不怎么知道寒英在學校里,有哪些朋友……沒想到,一出了這種事,來看她的老師同學還真不少呢……”
男人嘴上說著,眼睛是笑著的。
我看了一眼房間里,霍寒英插著呼吸管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病床旁邊是隨時監(jiān)測各種身體指標的儀器。而床頭柜上,也跟吳潼的病房里一樣,堆滿了花束——只不過,不是蔫了就是已經(jīng)開始枯萎了。床頭柜上還放著裝著切成小塊的水果的盤子,但是看樣子已經(jīng)放置了很久,上面氧化地太嚴重,以至于我完全認不出那是蘋果還是別的什么了。
百里薔薇一言不發(fā),徑直走過去,把手里的花束輕輕放在那些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花束上面。
“您說……來看她的老師同學不少?”
“嗯……算上你們,前前后后來過四撥人呢……哦,警察也來過一次……”
“誒……是,是這樣啊……”
警察也來過?
這么說是來取證的嗎?
我往旁邊的床鋪看了一下,也是一張空白的床鋪。跟剛剛吳潼房間里那張只是沒人住的床鋪不同,這張床上的床單被罩洗得過分干凈了,再加上那種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簡直——
就像是今天剛剛送走了誰一樣。
“啊,如果你們有什么想跟她說的……也可以跟他們之前一樣,寫在那個上面……要是哪天寒英醒了,能第一時間看見的……”
男人說著,指了指貼在墻上的一張像是大字報一樣的東西。上面貼了一半各種顏色的紙——或者說,便簽,看上去就是個留言板。那個應該是她的同學在班里收集的吧,我在初中的時候也為了某個住院的同學寫過這種東西,但是我卻從來沒去看過他呢。
原來那種東西送到病房了會變成這樣啊……
我看見那上面已經(jīng)開始褪色了,邊角的地方還有許多的折痕。
“……不用了,我們就算寫的東西她能看到,也不會知道我們是誰的?!?p> “你,你們……不是她的同學嗎?”
男人的聲音仿佛干涸的河床被風吹過發(fā)出的嘶啞聲,即使是表達疑問的語氣,聲音上也聽不出來有任何波動。
“……其實我們是學生會的。”
來人??!這里有一個臉不紅心不跳就能說謊的家伙啊!
歐陽滿月!真正的學生會主席,你可以來管管這個人嗎!
“啊,是這樣啊……我雖然聽說,你們學校的學生會負責很多事情……但是沒想到,連探病也會派人來啊……真是辛苦你們了……”
不會吧……
這學生會還負責些什么嗎?怎么覺得在家長里的評價不怎么好啊……聽他的語氣像是在譏諷一樣。
“……其實我們來,是有事想問您的?!?p> “……誒?”
“叔叔,來過的人當中,有沒有一個頭發(fā)很長遮住臉、穿著白裙子的女生?”
男人有些疑惑地看著夏天藍。
“這個,跟寒英……有什么關系嗎?”
“我們現(xiàn)在在追查一個人,她跟學校里一些公物的失竊有關。而我們發(fā)現(xiàn),霍寒英可能跟這個人有某種聯(lián)系。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jù),也可能霍寒英只是見過她卻不認識她而已……但是我們目前……只能來這里碰碰運氣?!?p> ——公物失竊?
——那些倉庫里失竊的桌子也可以當做借口嗎?
“是,是這樣啊……”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寒英都出了這種事,居然……還會因為這種理由,被學校找上來……”
“……抱歉?!?p> 男人搖搖頭。
“沒什么,你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嘛……又不是多添麻煩的事,用不著道歉的……其實,能有人還能來看她我就很高興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男人的語速很慢,聲音還是依舊的沙啞,“但是,我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人……那么明顯的特征,要是在醫(yī)院里看見了……你們想,會很嚇人的吧……我肯定有印象的?!?p> “是嗎……說的也是啊?!?p> “對不住啊,沒能幫上什么忙……”
“不……是我們打擾了才對……”
男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他的眼神都垂下去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你們學校的學生會,是可以代表學校的是嗎……”
“……雖然不是完全可以,但是如果您有什么事,我們可以代為傳達。”
“是嗎……”
男人說話的時候,閉上了眼睛。
“請問……”
“昨天,我不在病房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個紙袋,就放在床頭柜上……”男人說著,起身打開了床頭柜最下面一格、左右開門的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個裝的鼓鼓囊囊的白色的紙袋,放在夏天藍跟前的地板上,“我也問過醫(yī)生護士,是誰送來的……但是,他們似乎沒人看見過什么特別的人……我想,這個人……可能跟你們要找的人有關吧……”
夏天往那個紙袋里看了一眼,表情都變了。
“……天藍,怎么了?”
“里面,是什么不該看的東西嗎……”
“是……生羊頭。一個被保鮮膜層層包裹的……生羊頭?!?p> “這……”
“我不知道你們分別是哪里的人啊……但是,我跟寒英……我們是疑水人,疑水當?shù)氐牧曀住蹦腥苏f著,神情開始扭曲了起來,眉毛緊緊地擰了起來,眼眶開始變紅,“羊頭……是用來為死者送葬,或者祭祀先靈的!我女兒還活著呢!怎么會有人做出這么過分的事!簡直,簡直就像……”
“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別說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東西。交給警察也不太對,但是就這么丟掉……又害怕會收到什么更過分的東西,所以……就只好暫時放在那里了……昨天晚上,我一宿都沒合眼,我是真的害怕……”
空氣里,只剩下男人嘶啞而低沉的聲音帶來的渾濁不清的話語。
“如果是你們的話……我想,可以把這個交給你們嗎……”
夏天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百里薔薇。
后者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
“……嗯,請交給我們吧?!毕奶焖{認真地說,“我一定會把這個人找出來,讓她對你們……親口道歉的。”
“那個,叔叔……請問,在你們那里的風俗,羊血是做什么的?”
男人張著嘴,過了好一會才開口。
“一樣的,跟……羊頭的作用一樣的。”
“是嗎……”
“我……可以提一個小小的請求嗎……?”
“……您說。”
“……要是,要是寒英哪一天醒過來了,我希望你們還能來……看看她。”
夏天藍點點頭。
“會的……一定,會的?!?p> 離開醫(yī)院的路上,雖然我肚子里仍然空無一物,但是對饑餓的感受已經(jīng)不那么強烈了。
一種更加難以言說的情緒把食欲填滿了。
夏天藍手里拎著那個白色的紙袋,一路上一言不發(fā)。
只有她拎著紙袋的手不時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