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shí)……”
淡黃的萱紙上留下了少年娟秀的字跡。
眼看著燭光越來越淡,置于桌前的蠟燭便要燃燒殆盡。
孟荀卻借著透過竹窗的月光努力地習(xí)字。
少年筆鋒力透紙背,而字體又略顯秀氣。
原本平日里沒有這般用功,可自從母親離開了這個(gè)世界,孟荀倒像是變了一個(gè)人。
少了兒時(shí)的玩性,正如此時(shí),他的面頰只有些許的沉穩(wěn)。
“我做的雞蛋面,你好歹吃一點(diǎn)吧。”
星夜將碗筷放在了桌上,孟荀卻置之不理,就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你多少吃一點(diǎn)吧,我今天多打了兩個(gè)雞蛋,就是想讓你補(bǔ)一補(bǔ)?!?p> 星姑娘無奈地撇了撇嘴。
近些時(shí)日孟荀的性子冷淡了不少,倒是讓她有些吃不消。
孟荀卻只顧低頭習(xí)字,眼睛全然不肯離開習(xí)字帖。
“我沒胃口,星姑娘請便吧?!?p> 干裂的唇微啟,但即刻又閉上了。竟看也沒有看星夜一眼,難免令她喪氣。
“阿荀,容姨已經(jīng)走了,你再難過也無濟(jì)于事了?!?p> 她將碗筷重新擺放了一下,卻沒有要進(jìn)食的意思。
孟荀停下了手中的毛筆,眉宇間是不可言說的憂愁。
“我明白,我沒有難過,只是怪自己無能罷了?!?p> 話語一落,便又是痛苦的沉默。
孟荀的這般沉郁,星夜還從未見識過,倒也不知該如何勸他。
“若不是我年幼貪玩,阿姐又何必要花費(fèi)這么多心血?”
“她不但要顧及豆腐鋪的生意,還要日日陪我念書,說來倒也是我的過錯(cuò)?!?p> 星夜方才端起了飯碗,彼時(shí)又食不知味了。
自從容姨走后,她再未專心地吃過一頓飯。
“你又何必自責(zé)。事到如今,好好活下去才是容姨對你的期望。她也定不想看見你這副沮喪的樣子?!?p> 星姑娘正勸說著,豆腐鋪的門口忽而傳來幾聲響動。
星夜自覺詫異,走到門口一看,只見一只夜鴿。
她將鴿子腳上綁著的信條解了下來,便又匆忙地跑回屋中。
“阿荀,你看,小姐好像來信了?!?p> 孟荀這才停筆,眼眸自然地流露著欣喜。
可看見信條的署名時(shí),他又難免大失所望,便順著簡昆的墨跡讀了下去:
“阿蓮,近來可好?
我掐算時(shí)日,想必你已歸鄉(xiāng)。鯨族有難,請?jiān)徫业牟晦o而別。
你獨(dú)自一人前往鯨都,我總有失不安。習(xí)劍也難免心神不寧。
鯨都有難,我本不應(yīng)留戀于兒女情長,心中卻終是有所思念。
我亦知容姨病逝,你不免勞心傷神。然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阿荀年幼,還需你照料,應(yīng)當(dāng)調(diào)理心緒才是。
近些時(shí)日,我常常思慮。若能于太平盛世,擁你入懷,雖清貧些,倒是奢求。
現(xiàn)如今,我身著戎裝,日日于沙場苦練。
刀劍無眼,不知?dú)w期。
你莫要怨我,亦不必?fù)?dān)憂。
他日歸來,你我便為結(jié)發(fā)夫妻。
我承諾之事自不會忘,愿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珍重……”
孟荀合上了信紙,無奈地嘆了口氣。
少年定了定神,又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阿姐未歸,阿荀讀了簡公子的信紙,自知有違禮數(shù),還請簡兄見諒。
母親過逝,阿姐鯨都未還,還勞簡兄掛念。
他日阿姐歸來之時(shí),會定告知。
孟荀已不再年幼,簡兄不必憂慮。
我自苦讀詩書,他日定不辜負(fù)阿姐所望。
簡兄心存大義,為族赴命。身在軍營,自當(dāng)珍貴。
阿荀定謹(jǐn)記簡兄教誨,加以自勉。
只盼戰(zhàn)事平定,兄長早日歸來。
阿姐有了托付,孟荀才得已歡喜……”
鋪中光線黯淡,孟荀的字跡倒顯得整齊素凈。
他寫盡了心中所想,這才收手。
放下毛筆,待字跡晾干,又小心翼翼地家書折好。
那夜鴿倒很是通人性,竟一直站在那里望著孟荀,還不時(shí)地沖他眨眼睛。
孟荀又將信紙重新系回鴿子腿上,他輕輕地?fù)崦讼滤挠鹨怼?p> 夜鴿似看懂了孟荀所想,匆忙間便飛出屋去。
“小姐她說了什么?”
方才沒有敢打擾他,星夜終歸有些按捺不住性子。
孟荀卻搖頭道:“不是阿姐,是她的一位故人。”
他的神色依舊沉重,星夜顯然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星姑娘眉頭一皺,卻并未將此事和簡昆聯(lián)系在一起。
“那他,他知道小姐的下落嗎?”
孟荀未做應(yīng)答,他只是搖了搖頭,秋夜的寒意則讓他再度變得沉默。
阿荀又哪里知道,孟蓮此時(shí)已陷入了昏迷。
族難當(dāng)頭,醉仙樓卻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昏暗的客屋中,孟蓮被捆綁著扔在了角落里。
三日滴水未盡,原本瘦弱的身體已然吃不消了。
她的頭耷拉了下去,有一息尚存。
而這間屋外的俗世之氣又與她毫不相干。
她渾身被麻繩綁著,像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孟蓮還沒有答應(yīng)嗎?”
夜已入深,尋歡作樂的客人大多離去了,老鴇來到了孟蓮的屋前。
青兒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問了孟姑娘多次,她仍是不肯?!?p> 青兒聲音略低,倒也不正眼看老鴇。
老婦人則長嘆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
“沒想到這丫頭片子這么倔,都三天過去了,她卻還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p> “杜娘,孟姑娘不吃不喝,再這樣下去,只怕會出人命的?!?p> 青兒略顯惶恐,但又不得不看老鴇的臉色行事。
杜娘卻一聲冷哼,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這算得了什么?她不是骨頭硬嗎,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到什么時(shí)候?!?p> “可是,孟姑娘她并不會為此動搖?!?p> “杜娘您就算餓她十日,只怕她也不會接受,反倒會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p> 青兒在一旁小心勸慰,她看不慣老鴇的殘忍之舉。
不成想,倒會使她變本加厲。
“那正好。饑餓對她來說沒什么用,那便上刑吧?!?p> “孟姑娘那纖纖玉指金貴的很,不讓她受一些皮肉之苦,真是難為她了。”
杜娘施以粉黛的老臉上卻是冰冷的笑容。
“畢竟十指連心,我倒想看看這丫頭片子還能硬氣到多時(sh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