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簡承業(yè)推著一車的海草從屋外走來。
冰天雪地,這樣的草料便更難采摘。
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凍得通紅,嘴中冒出了陣陣的白氣。
這男子方才將小車上的草料都卸了下來。
忽而聽見屋內(nèi)傳來了細(xì)微的女子的聲音。
他不由得心頭一驚,隨即便進(jìn)了屋。
當(dāng)那雙渾濁的老眼觸及到了孟蓮面龐的一瞬間,濃眉即刻皺起。
出口的話似又帶著幾分冷意,“你為何會在這里?”
阿蓮聞聲便意識到簡伯回來了。
她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又遲遲沒有開口。
倒是慕容宛迷茫地打量著簡承業(yè)的那副兇相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們兩心相許,但那又如何?你難道把他害得還不夠慘嗎?”
“我請你離開,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p> 簡承業(yè)以往并不會說什么重話,此刻眉宇間卻漾起了絲絲的愁意。
“簡伯,我知道您恨我,是我害得簡昆顛沛流離,害得他過這般流浪的生活。”
“但我真的不想傷害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孟蓮一邊抑制不住的哽咽,一邊拼命的搖頭。
“所以,如果你的心里對他還保留著幾分善意,我請你現(xiàn)在就離開。”
片刻之后,簡昆終于將熬好的藥湯端了進(jìn)來。
“姑娘,不如將這草藥趁熱喝了吧?!?p> 他正說著,眸光卻觸到了空空如也的床鋪。
四下張望時,卻發(fā)覺簡承業(yè)正坐于屋口吸著他的煙草,便慌忙將手中的藥碗放下。
“阿爸,那姑娘呢?”
“走了?!?p> 簡承業(yè)淡漠地吐出兩個字,又漫不經(jīng)心地吐了口煙圈。
“走了?她身負(fù)重傷,外面處處都是追兵,現(xiàn)在離開她會沒命的?!?p> 簡昆鯨角蹙起,“不行,我這就把她找回來?!彼f著便向屋外跑去。
“站住?!?p> 簡承業(yè)忽而叫住了他,只見他只身從屋口站起。
“她是你什么人?你為何要帶她到家里來?”
簡承業(y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兒,是一種久違的兇色。
簡昆自不知道父親在憂慮些什么,倒是沒頭沒腦地一笑。
“這姑娘受了傷,被一群鯨兵追趕,我見她快支撐不住了,所以,這才……”
昆子要出口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簡承業(yè)打斷了。
“所以,你就私自將這女子帶回家來。你是未婚之人?!?p> “這件事情若是傳了出去,你讓別人怎么看我們簡家?你倒是好心,卻也不顧及這姑娘的清譽(yù)?!?p> 見簡昆默默無言,簡承業(yè)又淡然一瞥。
“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婚事了?日后這般冒失的事就不要再做了?!?p> 亥時,程啟仁忽而從睡夢中驚醒,宋羽等人幾乎奪帳而入。
短短的幾秒鐘便包圍了程啟仁所在的床榻。
程大人甚至顧不得合衣,只得匆匆從軍榻上下來。
他的濃眉緊皺著,面頰自然泛著幾分怒意。
“宋帥所來何事?為何要派人擅闖我軍營?”
程啟仁需要一個理由,宋羽卻并不與他解釋。
只是低聲輕喝:“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
程啟仁一驚,拿起了放在書案上的寶劍,與宋帥四面相對。
“怎么了程大人?這可是鯨帝的旨意,你難道還敢違旨不成?”
宋羽的一句話竟激得程啟仁無話可說。
他早料到了洪毅要對自己下手。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程啟仁沒再說什么,只是任由那些鯨兵將自己捆綁。
“程啟仁呀,程啟仁,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么一天。”
一旁的宋羽倒是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宋帥又何必高興的太早?!?p> 程啟仁的言語倒異常淡定,并不覺得奇怪。
“程大人辛苦教出來的學(xué)生竟然是這個樣子,難道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
宋羽純屬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態(tài),殊不知程啟仁并不以為然。
“他既貴為天子,想必做很多事情都不是出于本心,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要怨他?!?p> 卯時,他們相對而立,不是平時的師徒相見,倒憑空多了幾分冷氣。
“師父來了,洪毅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請您來朕宮中喝喝茶。”
洪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這樣的話的。
但這么說出來,他似乎并不覺得難堪。
“難得陛下還會念及我這么個師父?!?p> “只是喝茶這樣的事情我并沒有什么興致,陛下有什么事,還請直說吧?!?p> 程啟仁的言語自是誠懇,看著洪毅的眼神再也不如往日那般充滿慈愛。
“師父何必這般口吻?洪毅也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問師父而已,并沒有要頂撞師父的意思?!?p> 他的言語越是恭敬,眼眸中所透露出的惡意便越發(fā)的凝重。
“陛下是想問愚臣關(guān)于簡昆的事情,陛下別再想了,我是不會告知的?!?p> 程啟仁的態(tài)度異常的堅決。
洪毅自是沒有料到,自己還沒有說些什么,卻已經(jīng)被程啟仁所拒。
“朕貴為鯨朝的天子,手上把握的是整個鯨族的性命,更何況是簡昆那條賤命也早晚都是我的?!?p> 洪毅也異常的篤定,言語間還帶著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意。
如果現(xiàn)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將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師父,他恐怕早砍了他的頭顱。
“陛下說的沒錯,只可惜陛下坐擁了整個天下,仍然不懂得滿足,反倒期望得到更多?!?p> “如此的貪心不足,日后必定是要遭受抱應(yīng)的?!?p> 程啟仁從未說過這般狠毒的話,此時倒有幾分按捺不住的架勢。
“師父這是在詛咒洪毅嗎?毅兒可是您看著長大的,您又何必像這般去幫助一個外人?”
洪毅的聲音帶著幾分醋意。
雖仍是一句句師父叫著,卻大不比往日的敬意。
“外人?”
程啟仁笑了,卻是十足的冷笑。
“陛下是徒弟,簡昆也是徒弟,同樣都是我程啟仁的徒子,又哪來的偏向外人之說?!?p> “簡昆足以重情,但這不是陛下要置死他的理由?!?p> “陛下埋怨他和宮妃不清不楚,卻不知該如何約束好后宮?!?p> 程啟仁的話過于露骨,難免讓洪毅喪面子。
“既是如此,師父是要與那個逆賊為伍了?洪毅又有什么可說的?!?p> “依陛下自小的性子,老夫也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我程啟仁的這條命也不過如此了,陛下要想奪,隨時可以拿走。”
程啟仁的態(tài)度越是坦然,洪毅便顯得越無措。
他本以為師父會透露自己什么,或是哀求自己什么,可是他沒有。
反倒一如既往的行的正,做的直,倒讓洪毅有幾分無所適從。
“師父這是在埋怨朕了,朕念在這么多年的師徒情分,給師父三天的時間?!?p> “三天之后,朕若是能看見簡昆的人頭,就當(dāng)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