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淵看了看一直默默隨行的暗衛(wèi),問道:“昨晚我們過來的事情,能保證值守的士兵不會發(fā)現(xiàn)吧?”
“公子放心,屬下已再三確認,不會出問題的?!睘槭椎陌敌l(wèi)信誓旦旦道。
“那就好,你們做事我放心?!背鄿Y說著,又看了看漸漸泛起魚肚白的天邊,轉(zhuǎn)頭對他們道:“繼續(xù)守好這條山脈,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那暗衛(wèi)說著,領著一行人消失在了樹林中。
抵達南塢地界后,一行人更是不敢懈怠,快馬加鞭,不日便趕回了云谷城。
王宮外,一層一層的守衛(wèi)極其森嚴,谷苗給自己下的易容蠱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自己揭開了,她想著許是這些年來幾乎沒用過,手法有些生疏了,也沒怎么在意,快步跑到守城的侍衛(wèi)面前:“快開門,我們有急事。”
“你是何人,竟敢易容成儲君的模樣!”那侍衛(wèi)見谷苗一身男子裝扮,獨獨那張臉變成了儲君的樣子,頓時疑心大起,手一揮,一群侍衛(wèi)便將幾個人圍得嚴嚴實實。
谷苗見狀,知道尹雪已經(jīng)取得了他們的信任,索性也不再多說,快速從懷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塤,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隨著塤音的響起,她腕子上的銀鐲子里也緩緩飛出一只嫩黃色的靈蝶。
那侍衛(wèi)一見到靈蝶,頓時大驚失色,但不知為何,吹了半天之后,那些侍衛(wèi)也絲毫沒有被她控制住的跡象。
“你不用吹了,如今在云谷城,蠱術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處了。”一道輕柔的女聲傳來,身著華服的尹雪自宮門內(nèi)緩緩走出。
“又見面了,阿籬?!币┞呓旖锹冻鲆粋€燦爛的笑容。
她的語氣聽起來依舊帶著初見時那般的天真和稚氣,可眼神卻是冷若冰霜。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長樂國王陵中的秘密是什么嗎?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吧,那里面藏著的,便是能夠壓制所有蠱術的東西,如今我將它帶來云谷城了,你們所有人都休想再用蠱術控制誰了?!?p> “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知道,長樂國為何能得知破解蠱術的方法嗎?”尹雪慢慢走到谷苗身邊,附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因為,研制出能控制蠱術方法的,不是別人,就是你最敬重的師父,單慶?!?p> “你胡說,師父他不是那樣的人!”谷苗原本不怎么想理她,但是牽扯到她的師父,她卻是堅決不能忍。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為你在云君山的那些年,你師父真的是那么喜歡下山云游?實話告訴你,他所謂的云游,不過是在長樂國的王陵,幫瑾王找到破解蠱術的方法而已!”
“莫慌,我還派了兵馬來云谷,我們不怕?!背鄿Y走到谷苗身邊,慢慢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
“兵馬?你是說海上的那支嗎?”尹雪冷笑了一聲,又朝身后喚了一聲:“瑾王爺,來勸勸你侄兒吧。”
楚亦淵在聽到尹雪提到海上那支軍隊的時候,就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些什么,但似乎很是不愿意相信,待聽到她后面那聲“瑾王爺”的時候,臉色便徹底白了。
層層疊疊的士兵自動分開了一條路,一個身穿天青色長衫,樣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從路的盡頭走了過來,身后跟著的士兵,押著一個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的老頭。
谷苗見單師父被人捆綁了起來,差點就要喊出聲了,但一想到尹雪方才的話,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做聲。
“我懷疑過身邊的許多人,卻唯獨不曾懷疑過王叔。”楚亦淵看向那青衣男子,語氣平靜,細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自小便教導過你,不要相信身邊的任何人的。”那青衣男子亦與他對視:“淵兒,你此刻回頭,還來得及。此種方法攻占南塢國,非但長樂國不會損失一兵一卒,南塢國的百姓亦不會遭受戰(zhàn)亂之苦。
你若此時站到我身邊來,從前種種,我既往不咎,你身邊這個小姑娘,只要她乖乖聽話,我也不會為難她。”
青衣男子看向楚亦淵,臉上始終掛著溫文爾雅的笑。
楚亦淵盯著那青衣男子看了許久,這才輕聲問道:“祁勇其實一直都是你的部下,我父王,其實一直都是你的傀儡,對嗎?”
“是?!蹦乔嘁履凶雍敛华q豫地答道:“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可以一次性問清楚。”
“為何要這么做?”楚亦淵的神色開始慢慢恢復平靜。
“我如你這般大的時候,也喜歡過一個姑娘,但因為我們生在不同的國家,我最終也沒能和她在一起。
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辦法能讓這種悲劇不再發(fā)生呢,再后來,我便漸漸有了統(tǒng)一四國的念頭。當然,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但你看,這么艱難的事情,不還是有實現(xiàn)的那一天?!鼻嘁履凶幽樕弦琅f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微微嘆了一口氣。
“你和我很像。同樣是皇宮里不受寵的庶子,同意從小便因為天資蓋過了嫡子而被陷害,同樣喜歡上了一個異國女子。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希望你能夠來找我商量對策,但你最后選擇的,竟是背叛自己的國家。事實證明,你到底還是年少不經(jīng)事?!?p> “王叔說的那個異國女子,是師父么?”楚亦淵此刻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最初的慌張,神定氣閑地同楚灝對視,問道。
“是?!?p> “那你覺得,師父若是知道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哦,會是何感想?”楚亦淵說著,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對,現(xiàn)在的你,也許在乎的根本不是師父的感受,這么多年的蟄伏中,你早就在權力和欲望中迷失了自己。王叔,你不覺得這樣的人生其實很可悲么?”
“隨你怎么想吧,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要還是不要?”青衣男子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含糊其辭道。
楚亦淵正欲回答,卻突然問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身邊傳來,他慌忙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身邊的谷苗不知何時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從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將自己的手掌劃開了極深的一道口子,正蹲在地上畫著一個奇怪的圖騰。
“阿苗,你不要沖動!”楚亦淵忙俯身,試圖阻止谷苗,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看見谷苗以極快的速度畫好了那個圖騰,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塊瑩白的玉佩放在了圖騰正中間的位置,然后抬手,一滴鮮紅的血,正正落在瑩白的玉佩上。
“不要啊!”
伴隨著單慶撕心裂肺的喊聲,瑩白的玉佩在瞬間變得通紅,繼而紅光大盛,谷苗的身體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飄浮在了紅光上方。
“讓一切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吧。”谷苗望著虛無的天空,輕聲道。
獻舍咒。
單慶驚恐地看著自己帶了十幾年的徒弟使出了這個幾千年來從未有人使出的咒語。
相傳當年南塢國先祖尹恒歸天之時,留下上古天蠶玉一枚,同時傳下獻舍咒。
歷代上古血脈的傳承者,在南塢一族遇到危險走投無路之時,可以自身精血和天蠶玉為引,畫出獻舍咒,以換取尹恒歸天之時留下的混沌之力,護南塢一族的百年平安。
但幾千年來一直無人使用,其一是因為幾千年來確實沒有敵軍能翻過那座山脈攻打到南塢國,其二便是因為混沌之力只有一次,打開混沌之力者需以自身全部精血為引,以三魂七魄為祭,方可成功。
換句話說,引出混沌之力的人,將會魂飛魄散,連轉(zhuǎn)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楚亦淵的雙目赤紅,看著柔和的紅色光暈之中,鮮血自谷苗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溢出,即使他并不知道獻舍咒這件事,此刻也明白了谷苗定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他發(fā)了瘋似的想要去破壞那個陣法,可地上的血跡早已凝固,怎么擦也擦不掉,圖騰正中間的那塊玉,也像是牢牢地粘在了地上,怎么都移動不了。
時間緩緩流逝,楚亦淵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全部精血耗盡的谷苗,終于從那片紅光中,軟軟地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南塢國境內(nèi),除了楚亦淵之外,所有非南塢一族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獻舍咒已成,百年之內(nèi),若再有外族人踏上這片國土,便會陷入沉睡,若十日內(nèi)未能離開南塢的疆域,便會陷入夢魘,再也走不出來。
楚亦淵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異樣,只是狂奔至那片紅光之下,接住了那個正緩緩落下的姑娘。
谷苗的一張臉已經(jīng)毫無血色,一雙眸子卻還是如同初見時那般漂亮,漆黑得如同最純凈的黑曜石,閃著細碎的星芒。
谷苗躺在楚亦淵懷里,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那個雙目赤紅的男子。
她從未見過他那般情緒失控的樣子,她很想抬手替他撫平他緊緊皺著的眉頭,可手腕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他的臉在她的面前漸漸模糊,魂飛魄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用盡所有的力氣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你早早就做好的那件嫁衣裳,我沒有機會再穿了。
對不起,來年鳶尾花開的時候,不能做你的新娘子了。
對不起,說好了等所有事情都過去了,定會陪你看遍這大好河山,阿苗要失約了。
她的腕間,那只戴了十幾年的銀鐲子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碎成了兩半,清脆的鈴鐺內(nèi),一只鵝黃色的蝴蝶慢慢飛出來,圍著她盤旋了數(shù)圈之后,開始慢慢變得透明,到最后,終于消失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