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黑水河畔
周管家此時正站在碼頭的一處高臺上，揮著鞭子鞭笞一旁的苦力們。看到章南，他立刻丟下鞭子，從臺子上跳下來，向后者大步流星走來。
“受夫人的委托，處理一件要事?！闭履衔⑽⒁恍Γ卮鸬?。
永樂候夫人封鎖了慕容明瑞受到詛咒的事情，因此除了昨天的幾個當事人，其他人對此事分毫不知。章南也不想在事情調(diào)查清楚前走漏消息，便隨便找個借口將周管家搪塞過去。
目光在穿著打扮神似黃世仁的周管家身上瞥了幾眼，章南好奇地問道：“你在這里又做什么？”
“今天是新型織造局開張的日子，侯爺要來巡查機房，我自然得提早過來，訓訓這群不長眼的東西，免得侯爺來時，沖撞了貴人！”周管家低著頭笑著說道。
他話音剛落，在碼頭另外一側的石板大道上便想起了一陣喧囂的鑼鼓聲，隨鑼鼓聲而至的是一輛用四匹高大的汗血寶馬當做動力的四輪馬車。
馬車的右前角，一張繡著“慕容”二字的錦旗隨晨風泠泠作響。
周管家看到馬車后，連聲向章南告辭，然后向馬車奔跑而去。
章南縱身一躍，跳到旁邊的一處八角樓上，站在屋檐上，看著下方的從人群中緩緩駛過的馬車。
與永樂候府正式接觸已經(jīng)有半個月，但他還沒見過永樂候的真容，此時正巧遇到對方巡視新型織造局，自然得看一看這位接連推出數(shù)十件足以推動文明向前跨越數(shù)步產(chǎn)品的侯爺?shù)降组L什么樣。
馬車駛到織造局門口便停了下來，右面車門被打開，然后一位年紀三十歲出頭的穿著上好絲綢青衫的方臉中年男子從車內(nèi)走了出來。
“這就是永樂候？看上去平平無奇！”
看著方臉中年男人在侍衛(wèi)的保護下，向織造局內(nèi)走去，章南心想。
“養(yǎng)魂牌’有異動？”
就在他剛剛心生此念，立刻就察覺到被藏在自己衣襟的“養(yǎng)魂牌”變得無比暴躁。被他吸納到里面的污穢之氣，仿佛化身一只憤怒的猛虎，在不停地沖撞囚禁那道囚牢。
“施加詛咒的人也在這里？”
章南當即反應過來，立刻縱目遠望。
目光仔細地掃過周邊，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異常。碼頭上都只是些辛苦勞作的苦力人和一些匆匆趕路的旅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
看來我的調(diào)查方向是正確的，慕容明瑞的詛咒果然與黑水碼頭有關，只是不知道施加詛咒的人，是一直潛藏在這里，還是在得知永樂候今天要來巡視，特意趕來？
收回目光，章南目光閃動，然后使用輕功從八角樓上飛下來。
來到地面后，他從一旁的小吃攤上買了幾只包子和一杯劣質(zhì)的渴水，將自己偽裝成購買早點的過路旅人，然后一邊將玉牌握在手心，一邊向著黑水碼頭的背街小巷里走去。
他要逐條街道搜查，找出剛才讓“養(yǎng)魂牌”顫動的來源。
黑水碼頭在百年前還是一片長滿蘆葦?shù)幕囊?，隨著燕國占領渭城，發(fā)展起渭水流域的水陸運輸后，這片地方已經(jīng)成為了渭城外的一大繁華之地。沿著黑水兩側，各類風格的建筑便在荒野上拔地而起，鱗次櫛比，高低起伏，好不壯觀。
可是在光鮮的外表背后，在通向黑水的各條溝渠之上，則擠滿了因失去土地而被迫擠入渭城謀生的農(nóng)民。
他們用木板在溝渠的兩側和上面臨時拼湊了一個屋子，一家五六口人擠在里面，以在碼頭做些零活為生。
當章南從碼頭的主干道走入這些小巷后，所有的繁華像是在一瞬間都消失不見，轉而所見的只有破落和骯臟。
他踩在這處地面上，感覺自己無從下腳。
在他面前的石板縫隙里，一些褐黃色的不明液體正肆意流淌著。
他想要深呼一口氣，將內(nèi)心的壓抑全部吐出去，可剛剛開口，一股刺鼻的污穢氣息便撲面而來，讓他又趕忙閉上嘴巴。
即使兩世為人，章南也仍舊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
哪怕他自詡沒有潔癖，可當看到洗漱和小便都在同一條溝渠時，也差點反胃，將不久前的早餐全部吐出來。
這里的一切，給章南生動形象地上了一課，讓他認知到這個世界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站在原地駐足片刻，然后動用精神力包裹著自己的口鼻，等消除了空氣中的異味后，才繼續(xù)前行。
他走了沒有多久，便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在跟著自己。當他回頭后，才發(fā)現(xiàn)是一名皮膚枯黃、頭發(fā)蓬亂的小孩。他仔細看過對方的咽喉，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凸起后，才辨認出來這是一個女孩。
女孩目光一直盯著他手中的包子，咽喉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章南向前走，她便跟在身上，既不靠前，也不遠去，仿佛只要能聞著包子飄散出來的香味，便已心滿意足。
看著女孩這番樣子，章南內(nèi)心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便停下腳步，身上將包子向女孩遞了過去。
女孩警惕地看著章南，先觀察了一會兒，確認他是真心實意地想給自己施舍，這才撲了上來，抓著包子狼吞虎咽起來。
當女孩來到近前，章南才注意到她的年紀大約在十一二歲，與慕容明瑞年歲相仿。
“秦香蓉，快將包子扔了！”就在女孩剛剛吃到包子時，突然從小巷的另外一頭傳來一道嚴厲的女聲。
女孩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將剩下的包子全部塞到自己的嘴里，然后神色慌張地看著來人。
突然出現(xiàn)的是一位年紀在二十五六歲的女人，面色土黃，眼角因常年勞累堆積許多的皺紋，高高盤起的鬢發(fā)也有許多的白發(fā)。
女人一把將女孩抓過來，一邊在其后背上拍著，一邊厲聲斥責：“什么東西都敢往嘴里吃，我是怎么教育你的！”
說話的時候，她又將女孩護在身后，警惕地盯著章南，質(zhì)問道：“你是什么人，出現(xiàn)在這里想要做什么？”
章南剛想開口，將事情解釋清楚，可就在這時，他感受到自己胸膛的“養(yǎng)魂牌”再次劇烈顫動起來，比剛才遇到永樂候時顫動的更加厲害。
他頓時面色一凝，再次打量著眼前的女人以及她背后的孩子。
女人穿著一身藍色的單薄棉衣，與新型織造局的女工服裝如出一轍。章南又看了一眼對方的手掌，發(fā)現(xiàn)上面長滿粗糙的老繭，像是常年進行辛苦勞作留下的。
這樣的女人會是謀害慕容明瑞的兇手？章南覺得是不是“養(yǎng)魂牌”示警錯誤。
“娘親，我餓！”女孩泛黃的小臉從中年女人背后擠出來，對著自己的母親輕聲說道。
“你個不爭氣的，不是給你說等我進了織造局做工，我就能賺到錢給你買東西，讓你別亂吃東西?！迸艘贿吪拇蛑约旱呐畠?，一邊斥責道。
章南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不由地有些堵。他彎下身子，將自己手中的寒瓜渴水遞到小女孩手上，對她笑了笑說：“喝點渴水，剛剛吃完包子，噎住就不好了。”
話畢，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阿娘，大哥哥是一個好人，他主動將包子送給我。”看著章南離去，小女孩抬起頭對自己母親說道。
“別亂信別人，小心被拐子拐走?！迸撕浅獾溃缓罄∨⑾蛑约杭易呷?。
她們剛走沒幾步，本已經(jīng)離開的章南突然再次出現(xiàn)她們的背后，如幽魂般，悄無聲息地跟著她們一路隨行。
雖然章南覺得這對母女不大可能是下詛咒的人，但“養(yǎng)魂牌”既然在遇到她們時顫動，這便意味著在她們的身上存在和“養(yǎng)魂牌”內(nèi)的污穢之氣同根同源的東西。
他需要繼續(xù)追蹤下去，找到那樣東西。
那對母女住在溝渠的上游，距離永樂候府剛剛開辦的新型織造局并不是很遠，走了大概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回到家里。
她們的家比周圍的鄰居更加破爛，一只腐爛的木版蓋在周圍某個大戶人家外墻的拐角，然后用泥巴混合者稻草，做了一堵簡易的墻，撐住這只木版。
這就成了一個臨時的住所。
類似這樣的住所，在周圍比比皆是，只不過其他人的稍微好點，木板沒有腐爛，甚至一些有些余錢的，將木板換成了柱子和磚瓦。
章南沿著富貴人家的屋頂飛過，站在一顆柳樹上，正好能夠看到下方那對母女所居住的棚戶。
借著正午的陽光，他看到那名女人將藍色的工服換了下來，整整齊齊地疊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入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木箱做的柜子里，然后用破爛的麻布當做屏風，換上一身打滿補丁的爛麻衣，開始用撿來的菜葉，混著夾雜砂石的糙米，在煤球爐子上熬粥。
章南一直在樹上呆著，看著母女二人吃著午飯，看著女人換上工服趕去織造局做工，只留小女孩一人在家，看著太陽垂下西山，母女二人摸著黑就著微弱的燈光吃著沒有任何油水的窩頭。
他沒有回家，一直就這么看著。直至夜幕降臨時，他體內(nèi)的“養(yǎng)魂牌”顫動感越來越強烈時，才再次站起身來。
他感到有一股陰寒的氣息正在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