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王春四十六歲，鐵汗四十七歲，整整十二年鐵汗沒有回家，剛開始還寄些錢和信件，可到如今，王春把泛黃的信紙粘了又粘依舊沒有等來鐵汗新的回答。也是在這一年，縣里的五年計劃就要結(jié)束了，領(lǐng)導(dǎo)換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次都是王春和他們交戰(zhàn)，每個人都知道石橋河村有一個姑娘，靠著自己的雙手打造了罐頭的一線品牌，
張總明白自己的能力再大，都沒有眼前這個女人有力量，五年內(nèi)王春奔走在碧水縣城的大街小巷，拉贊助，找商家，打品牌，給村民們鼓勵加油，這個弱女子所走過的地方，人們都會多看一眼，石橋河村的老人走的時候都會拉著王春的雙手，把自己的兒女交代給王春，承諾成了寄托，信任成了村民畢生的追求。
昨日刻在了人們心里，一顆老槐樹，悄悄舉起了明黃的燈，人們的心沒有飛遠(yuǎn)生活里的軟。那天張總站在罐頭廠的門口，垮了幾步，用紅綢子包裹一塊牌匾，所有的員工列好隊，站在廠房中央，這里的每個人等了這一天不知多久了。
“作為員工，作為你們的領(lǐng)導(dǎo)，作為五年計劃改革的一份子，這一天也許要永遠(yuǎn)銘記，因為我們肩負(fù)著父老鄉(xiāng)親的使命，肩負(fù)著罐頭廠的使命，這五年，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甘共苦，有人為了拉贊助在雨里奔跑，還有些人為了打品牌，犧牲自己的家庭，大家都不容易，也都盡力自己最大的的努力，”他的話成了石橋河村幸福的起點(diǎn)，山后頭是一戶挨著一戶的人家，溢滿人情味的幾群人，都是在顛沛流離的生存著。
“但是這次要感謝一個人，就是我們的副總經(jīng)理王春，廠里決定用他的名字給罐頭命名，叫做春香罐頭，”四周的院墻里圍滿了村民，他們樸素的笑臉，在圣潔的蒼穹下歡跳，孩子們鼓掌，老人們聽著故事，看著日光。
“春兒，趕明給俺多拿幾罐水果子”，
“可不是，有沒有沙塘桔罐頭呀，俺娃說好吃的很，”
“那不行，俺要春香牌罐頭里”花大娘，曉霞一個勁的調(diào)侃著王春，
“有有，有，要啥都有，”
綠意蜒著南瓜的藤蔓爬去了隔壁家，花大娘的站在梯子上，
‘春兒，俺娃一個人就能干了這么大的事情，大娘在村里待了這么久，沒有佩服過誰，就惦記著俺娃，俺娃一下子就讓大娘傻了眼了。’
‘沒有，大娘，那又不是俺一個人能干了的活，要靠大家一起哩?！?p> 是啊，王春對這個村沒有任何的虧欠，她沒有接受這個村給予她的恩賜，但是她反哺了每一個有信仰的村民。
一年后王春個人和罐頭廠捐贈的養(yǎng)老院建成，王春的心緒通了，她想著殘缺的太陽長成了初始的模樣。但這個家庭始終是孤獨(dú)的，兩瓶孤獨(dú)的酒碰撞在一起碎破了一地。
“春兒，春兒，有個事情，不知道該給你說不說，俺也猶豫了好大一陣?yán)?，?p> ‘好我個隊長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多少年了，還有啥不能說哩，你說’。
“前陣子俺去了一趟城里，在那永興市場對面的酒店好像看見了鐵汗和一個女的，兩人看起來親密的很呀，可俺也不確定，嫂子不要多想，過些日子俺哥可能就回來了，你就不要多操心了，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面里?！?p> 王春相信鐵汗的為人，但是時間這么長了，王春也在懷疑，懷疑她自己的地位，懷疑她自己的人格，
“沒事，俺知道，俺先走了奧，俺正福還等我吃飯哩”
石時站在路口，路兩邊渠道里的水是從山里跑出來的，一個小石子瓢打在水面上。
“到底是個好娃，唉唉唉”
正福也大了，孩子的腿也該去醫(yī)院給好好治治了，王春一早和正福就坐著石安達(dá)的車去了縣里，中醫(yī)院的大門開著，正安離老遠(yuǎn)就看見了哥哥。
“哥，娘，來了，俺在門口都等了好久了。”
“正安，你個碎娃，都不知道回來看看你哥，”正安捏著哥哥的脖子，好久不見也是那般親切。
“哥，這次來就好好看看病，俺給你找個專家，順便那個腿在安一個假肢，小伙子高的很呀，”
“安安，那東西能按上不，可得花不少錢吧，”
“娘，你又開始了，俺哥以后還能走呢，你想那么多干啥呀，俺哥的藥費(fèi)俺以后出?！?p> “好好好，娘不說，你可得給你哥好好找個醫(yī)生給看看呢?！?p> 醫(yī)院給正福檢查的那會，王春一個人去了永興市場，她在附近轉(zhuǎn)悠了好久好久，還是沒有看見鐵汗的蹤跡。
“你是石橋河村的王春不，俺店里用的都是你的罐頭”。王春輕輕拿了一罐，上面的‘春香’兩個字映入眼簾，還是一樣的味道，沙塘桔的甜蜜香氣縈繞在市場周圍。
“大娘，俺是，俺是。俺想問你，這個對面的酒店平時都是什么人來這里呢?！?p> “我開了大半輩子的商店了，對面的酒店呀，人雜。那些人開的車是見過火光的，锃亮锃亮的，人家進(jìn)去的人連咱們一眼都不看呢?！?p> “大娘，你一直在這呢，這幾年市場的生意景氣不”，
‘唉，咋說哩，五年計劃以前俺這里基本就沒有人來，人都不開放，拿著東西看看就走了?？h里的五年計劃以后，你看俺們的小店直接就從你們這些廠家進(jìn)貨里，省了好多半的運(yùn)貨費(fèi)哩?！?p> 市場上一大半的生意人得益于縣里的五年計劃，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收獲的喜悅，整個市場的大發(fā)展也擴(kuò)展了市場的邊界，小攤小販也活躍起來，趁著復(fù)興的大潮流，追趕著城里人的活法。
夕陽落下的時候，王春就要和正福一起回家了，她想著以后還會來縣城的，就沒有過多地想這件事情，指著胸口心臟跳動的地方，也許這里會長出一顆沉重的大樹。
“娘，俺弟弟今天給俺檢查了整整一天，俺過段時間就能來康復(fù)訓(xùn)練了，醫(yī)生說，只要俺裝上假肢后，努力的鍛煉，以后還是會站起來的?！?p> “是的，娘，你今天一天去干啥了，沒有見你人呀，”
“娘到處亂逛里，啥地方都去，只要俺娃能站起來，娘就能給你爹交代了。
‘娘，你是見我爹爹了，還是，’王春使勁揮舞著手，
“沒見，沒見，你爹爹在外面干活呢，給你兩個掙錢娶媳婦呢，娘咋能見到呢?！?p> 離山近的地方，沒有恰到好處的天氣，往往說下雨就下雨。暴風(fēng)雨肆虐的時候王春正等著村長石安達(dá)回家，拖拉機(jī)的聲音和滴答的雨聲混合在一起，周圍的果樹葉子打在正福的臉上，孩子雖然大了，但是沒能失去山里孩子那種彌足珍貴的純真和善良。
“娘。也不知道俺爹現(xiàn)在在哪里，俺都好久沒有見了，俺這個腿呀，也不爭氣，要不俺還可以帶著娘去爹干活的地方?！?p> “你爹會回來的，你爹不是還給咱們寫信呢?！?p> “聽伯話，你好好鍛煉，你爹過段時間就回來了”石安達(dá)透著反光鏡，告訴著孩子。
“伯伯，俺爹應(yīng)該和你一般大了，”
“是啊，你爹呀，去給你掙大錢了”
風(fēng)吹過正福側(cè)臉的一角，他沉默著，揚(yáng)起自己的雙手，想象著他做一個船長，親手運(yùn)起陸地上第一面白帆。
這一年注定不平凡，縣里的衛(wèi)生醫(yī)院時常拉起警報，村里的大小父母官背上沉重的給藥器，一家一戶噴灑著消毒藥水，罐頭廠也被迫停止了生產(chǎn)，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沒有任何的預(yù)兆。
正安著急忙慌的從醫(yī)院跑回來，
“娘，娘，可嚇?biāo)腊沉?，最近流行感冒可?yán)重了，俺們醫(yī)院都有可多可多人了，這是俺給你們帶來的藥，可提前預(yù)防著呢，”
“自己要操心呢，娘在家又不干活去里?！边@場病毒搖曳著夢幻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剝奪著人們生存的權(quán)利。隊長石時在家待了快一年多了，沒有一點(diǎn)收入，這一次他咬緊牙關(guān)，趁著市場混亂要大顯身手。石七巧的弟弟張站長在石橋河村辦農(nóng)社站的時候，就和隊長石時有一把交情，這次他找到張站長。
“好我的哥里，想當(dāng)年咱兩個搭班的時候，還在一起哩，最近在弄啥呀，給俺說說，在屋里快要待臭了，屋里手頭還有點(diǎn)緊，關(guān)鍵是沒有收入么?！笔瘯r自從當(dāng)了一個隊長以后，眼睛里只有人情和金錢，這個人看起來彌足自信，但心眼著實不壞，人們似乎還尊敬著他。
“俺能干啥，最近傳染病這么緊張，縣里讓工廠開都不開，俺又沒有啥辦法。幾年到頭，俺也沒有掙下多少錢，到頭來還惹了一身病，只怕以后想干也抽不開身呀?！?p> ‘堂堂大學(xué)生還說這話，人都叫你張站長，你說你到底叫啥，現(xiàn)在也不是站長了，叫著還別扭的不行?！?p> “你個好小子，叫站長不行呀。其實以前別人這么叫我，我也尷尬。俺姐跟俺爹姓，俺跟俺娘姓，家里的人口比較多，就叫張冪?！?p> “奧奧，張冪呀，俺給咱某一個差事，你看咋樣，保證叫你以后就發(fā)了?！?p> “去去去，俺就不信，市場的大門都關(guān)著呢，你還一天想著掙錢里，”張冪朝外揮了揮手，想著還能有比自己本事大的人，滿臉的傲慢和嬌氣。
“哥呀，你可別不信，等俺給你說完，你再做決定啊。你姐夫在那個罐頭廠也是一個能說起話的人，不要看罐頭廠停產(chǎn)了，那后山還有一塊地方里，聽說村里最近有人動員讓去后山偷偷生產(chǎn)哩，你有那些老顧客，肯定需要貨里，咱想辦法去進(jìn)點(diǎn)貨，買給那些小商小販，總比呆在屋里強(qiáng)呀?！?p> 張冪站在窗口冥思了一會，眼下市場周圍的大小商店都關(guān)了門，如果讓縣里查出來違規(guī)生產(chǎn)的話，那么五年計劃的效績?nèi)烤颓辶懔?。張冪看了一眼石時，他明白出了事情，還有他姐夫呢，那根煙瞬間成了半根。
“能行，那俺們兩個的提成怎么分呢，畢竟親兄弟都明算賬里?！?p> “你說咋弄就咋弄，俺的想法就是，我拿四份，你拿六份咋樣?！笔瘯r的左手使勁摳出來四個一，直直的端立在張冪的面前。
“俺可說好，出了事情，俺可不到里面去當(dāng)替罪羊?！?p> “哼，好我的哥里，這年頭了，撐死膽子大的，餓死膽子小的?，F(xiàn)在的娃娃咋就不明白哩”石時搖了搖頭，黑色帆布帽上的灰散落了一地，土地的孩子絲毫沒有土地的厚德，石時親手耕耘的半生也許就這么流逝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