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皇上用低沉的聲音突然發(fā)問:“妹妹怎么看?”
慕佳燁心里一驚,努力控制面部表情,皇上難道是在叫我妹妹,只得恍惚了一下,便趕緊如實回:“此事全憑長輩做主,只是到底人非草木,如若能和愛的人在一起,便是最好,但女子的功課就是學會去愛在一起的人。”
平陰王夫人聽聞此言,心里驚訝的想,這個女孩子好厲害的見識,只是也太魯莽了,和她姐姐性格簡直是天地之差,竟敢在皇上面前說這種話,速速厲聲斥責:“胡說,不要莽撞?!?p> 皇上雖然聽出了此話暗含對女子不公待遇的抱怨,但倒是全然不在意,只是想知道在她心里,男人一生的功課又是什么呢?不過想到她能在眾人面前說出此話,如果追問,又不知道會出來什么驚天動地的言語,只好按下好奇心,作罷的開解道:“有意思,難為你不出門還能想到這么多?!?p> 見皇上如此這般寬慰,慕佳燁膽子也大了起來,又補了一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雖沒有行萬里,但也拙游古今,日出日落,春夏秋冬,何曾變過?!?p> 語罷,壯著膽子,看了眼皇上。這才看清,心里忍不住暗暗感慨原來真的有不怒自威這種長相啊,皇上乍一看去輪廓并不是特別柔和,薄薄的上下唇、細長的丹鳳眼、挺直的高鼻,渾身上下散發(fā)出優(yōu)雅貴氣,一襲白色祥云暗紋衣袍,烏黑的長發(fā)束起,頭系著明黃色的冠繩,細細的珠鏈流蘇垂落在兩邊,在幾分昏暗的殿內熠熠生輝。
只是這貴氣冷冽、讓慕佳燁忍不住垂下了眼睛,卻又鬼使神差般的再度抬起眼皮,和皇上的目光交匯剎那,兩人的心神都好似被吸住了一般,挪不開眼睛,慕佳燁就這么一直肆無忌憚的享受著面前此人單眼皮下風流俊雅的一刻。再看皇上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慕佳燁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翹,皇上也被此刻的感覺怔住了,趕緊挪開了目光,拿起茶杯,也遮住自己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心里卻掀起了波濤海浪,他閉了閉眼睛,心里默念著要辦正事、要辦正事,壓住剛剛的情緒。
等待眾人都膳畢退下,皇上留下了正審理董大人之子董士枉。
與剛剛柔情似水的溫柔細聲不同,突然怒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科舉考試的事也敢插手!”
這董士枉原本就是個扶不上墻的毛頭孩子,仗著他父親跟平陰王的交情,在京城混跡了兩年又回珞璜瀟灑。
頭一次見皇上,還是這么被訓斥,頓時嚇得六神無主。
話都沒聽清,就直呼:“不敢,冤枉啊。”
皇上見孩子嚇壞了,也趕忙恢復了平靜的語調,冷冷的問:“冤枉你?你若不心虛,為何連夜逃回珞璜,三番五次命人來喚你,你都不去,這是何緣由。”
董士枉這才明白過來一二,便如實回答:“第一從沒插手科舉的事,只是給到京的考子提供住宿等便宜之事,這也是京兆伊之子的生意,我只是聯(lián)系珞璜的考子,后續(xù)的事一概不知。第二也沒有逃字一說,是生意不做了,自然就回來了。第三確實身體不周,絕對不敢抗旨。”
皇上都不用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說的是實話,但因為想要的目的還沒達到,就又逼問了一句:“你還敢狡辯,是不是要帶回京城拷打才如實招來!”
這嚇壞了正審理董大人,趕忙跪下來給兒子開脫:“皇上,他縱有貪財好色之陋習,也絕不會在科舉上動歪心思?!?p> 皇上看了眼這個沒城府的老頭,平時又最煩包庇開脫,就接著往下問:“這事,你也是知道的了?”
正審理董大人神色一慌:“臣不知,但知子莫如父?!?p> 皇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平陰王早前就從安排在京城里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見皇上此番情景,便想見機行事,試探著問:“皇上,請問何事如此神傷。”
皇上知道平陰王是斷不會給小孩子求情的,只是這事到底不算是個大事,不值得大動干戈。
可是如果不說清楚,又讓人誤會是欺負他平陰王的人,就像隨身的何公公使了個顏色,那何公公可以說是一手帶大皇上的人,心里跟明鏡似的,馬上接住了話,和平陰王說:“他連同京兆伊之子、吏部侍郎之子一起,以給科舉的學子提供密卷為由,科考前斂財,小打小鬧騙點錢本也就算了,竟對中榜的舉子也多有染指,分門別類,常設宴聚友,已成朋黨之勢,你怎么看呢?”
平陰王聽后,心中已料定皇上不會重罰,只是理虧三分,不好插手,就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不說話。
那正審理董大人見平陰王如此這般模樣,以為他是不管這事了,心里一下子更加不定了,正準備說話狡辯,皇上又開口了:“愛民當如子啊,現下就如此,長此以往,這天下的官都要先在你們手里過一遍不成?!?p> 正審理董大人此刻哪里還能聽得進去什么道理呢,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心中打好的草稿:“并非老臣袒護小兒,他雖是個不成器的,可進京之前,那也是乖巧伶俐的。這生意左右不過幾載,他自己都不懂科舉,更不懂為官之道,若把朋黨的帽子扣上來,未免太重。”
皇上久居在京城之中,與珞璜的這些老臣本就不親近,如今被這么指摘出來,心中一下很是不滿,語氣也低沉了:“你是在說朕袒護京兆伊之子嗎?刑部已經盤問過了,三人態(tài)度極好,紛紛認錯,還將所賺的錢都數倍吐了出來,且眾口鑠金,皆說是董士枉攢起來的生意,大頭也是進了他的口袋,事情更是他一項一項親自去安排的?!?p> 董士枉聽到這話,氣得臉都漲紅了:“呸!一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爛東西。我如何能拿大頭呢,若說面上的錢,的確是給我口袋的多些,只是上下打點,人情往來也皆從此出,單說每每設宴的酒家也是他們指定,光這一項,他們就暗中昧下多少呢,更別說古玩瓷器這些我不懂的,也都是他們指定的。且不說我們這一個小生意,我不過是賺個零碎,就說宮里的采辦,他們也多有涉及,皇上難道不知,那生意就是彈點灰,也比我摻合的那個事強啊,就這樣,他們還拿著我這邊的生意做人情呢?!?p> 正審理董大人見兒子越發(fā)說的是越發(fā)不像話了,不僅敢頂撞皇上,三言兩語更是連一點底都沒留的就全盤托出了,隨即趕忙呵斥攔?。骸皠e說了!”
但又怕皇上太過動怒,急忙跪下,連連磕了幾個響頭,半是哽咽半帶哭腔,好一副父慈的心碎模樣懇求著:“皇上,自先皇起義,我等便衷心跟隨,幾度出生入死,早將富貴置之度外。今日,若執(zhí)意要為京兆伊的人討個說法,取了老夫的性命,也絕無二言。只是小兒無知,他斷不懂其中的厲害啊?!闭f罷還使勁擠了兩滴眼淚出來,抬頭看了看皇上,確認皇上看到了他的表情,才又垂下臉,跪得更深。
皇上面色鐵青,心里卻想著真是一出好戲啊,正好借著今天,收拾一下你們這種歪風邪氣,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慨萬千的娓娓道來:“珞璜人也太嬌縱了些,都別扯著舊功勛能為所欲為了,三天兩頭給人遞短,不追究也就罷了,鬧起來是我左右為難。罷了,這事終究是個糊涂賬,要說算清楚,那也有我治國不利的錯,對你們太過放縱。董士枉你現把來往賬目,人員明細全部一一列出來,有對不上的,再送刑部去考究?!?p> 正審理董大人聞得此言,心中的石頭放下來了,語氣也輕松了,趕緊像皇上道謝:“謝皇上隆恩?!?p> 董士枉卻開始犯難了:“皇上,這我真的記不住,就算是一一都能記住,我也就是個跑腿的,東西在街上往轎子里一遞,我連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寫呢?!?p> 皇上早就想到他是個破鼓,但架勢都擺起來了,不錘不行?。骸坝洸蛔∫步o我寫,知道什么寫什么?!蹦嵌客髦缓冒蚜闵⒌挠洃洿艘槐椋胫鴮懼芍轮?,董大人在一旁看著,即害怕自己的孩子寫不出來事實,又怕他實心眼,寫出了全部事實,抓耳撓腮,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咳嗽。
平陰王和皇上全部都看在眼里,只是董士枉是個沒心的,只顧著身上疼,哪還能看得見父親的暗示呢,快兩個時辰,才把皇上要的東西寫出來。
呈上來后,皇上匆匆看了一眼,就讓大家退下了。
平陰王吩咐了府里兩個得力的隨從,攙扶著董士枉回府。一行人說是散去,隔天卻又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