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秦家的門,宋陽舒便按照約定告知了師爺,不過說的是自己的伙計瞧見郭家媳婦兒抱走了孩子,隱去了姚姚的那部分。
師爺聽了,連忙派人匆匆趕去郭家。
正好撞見郭家媳婦兒從外面回來,雙手空空,哪里有什么孩子.
再一問她,卻是一問三不知,只說自己是在繡房做工回來。
衙役再去問繡房,卻是說郭家媳婦早就沒在他們那做工,氣的郭家老太爺狠狠打了她三巴掌,叫囂著要將她休了。
胡家的人也來鬧了一陣,胡家的男人上前將郭家的大門給砸了。
可郭家媳婦兒咬死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說是認錯了人。
郭家媳婦兒死死不松口,胡家小胖子不見蹤影,這事兒仿佛就陷入了僵局。
可沒想到,過了幾日,堅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郭家媳婦兒便自己來投案了。
又過了半個月,官府便判了郭家媳婦兒秋后問斬,公布罪證,貼在縣衙門口。
早上和晚上,各有一人朗誦給圍觀的人聽,一時間傳的沸沸揚揚,連只是在清河郡落腳的商人也都聽說了。
原來郭家媳婦兒投案不僅供出自己是將胡家小子賣給了人販子.
更供出她在投案的前一晚,已經(jīng)用一桶毒粥,一口氣毒死了自己的公公,丈夫和新出生的兒子。
細細追問下去,她還說出了她的婆婆當(dāng)年也是被她毒死的,不過當(dāng)年郭家人并沒有報案便草草下葬,因此只道是暴斃。
不少人猜測事情的原因,有人說她就是毒婦,不過在東街上有知情的人倒是對郭家媳婦兒抱有些同情。
比如那日追打烏興賢的年輕小伙子莊壯,便是為數(shù)不多在公共場合不稱郭家媳婦兒為毒婦的。
浮生堂里,莊壯夾了顆花生米丟進嘴里道:“要我說,郭家的那群人就是死的該?!?p> 小二一聽,朝著那一桌子走近了兩步。
只聽莊壯嚼著花生米又對自己的同伴道:“我是知道的,當(dāng)年郭家那個媳婦兒剛進門生了一個女兒,養(yǎng)了快一年,眼看著就要周歲了。結(jié)果一個算命的告訴郭家老太婆,說她這個媳婦兒命中注定只有一個孩子。那老婆子回去就把孩子給掐死了。”
莊狀頓了一頓,聲音低沉道:“聽我娘說,當(dāng)時郭家那媳婦兒嚎哭了一個晚上,她現(xiàn)在想起那哭聲,還會打寒顫?!?p> 雖然清河郡這邊也發(fā)生過易子而食,可那是戰(zhàn)亂饑荒年代不得已的做法。
就算是鄉(xiāng)下再養(yǎng)不活的,也會盡量賣到條件好的人家里。
而如今郭家老婆子僅憑著一個江湖術(shù)士的評斷,便活生生地掐死了一個小生命,卻是讓人毛骨悚然。
聽到這里,其中一個同伴臉色露出同情的神色,想了想又道:“所以她把自己婆婆毒死了,為女兒報仇。難不成她的第二個女兒是被她公公或者丈夫掐死的?”
莊壯卻搖頭道:“那倒不是。我說的郭家男人該死倒不是指這個。”
“他們這群人讀書讀得腦子壞掉了,信的卻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又好面子?!鼻f壯嘴角掛起一抹輕蔑的笑容:“再者,想要兒子,自會找個紅袖來添香。”
就像他的舅舅,也不管自己有沒有能力,硬是納了一個年輕貌美的歌妓為妾。只可惜,他死了的當(dāng)天,那小妾便卷了家里值錢的跑了。
莊壯越發(fā)壓低了些聲音,讓小二不得不靠的更近些才聽得到:“郭家的第二個女兒,說是夭折了,其實并不是。當(dāng)時照顧她的就是她的大姑子,胡家的媳婦兒。后來有次來我家吃酒,胡家媳婦兒喝醉了說漏嘴,說那孩子臉上蓋著枕頭,分明是被悶死的?!?p> 眾人聽了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可這郭家媳婦兒卻接連殺了自己兩個孩子。
或許是太過驚駭和沉重,莊壯和同伴有默契地換了個話題,談?wù)撈鹱罱抢锩俺鰜淼囊蝗好烂卜畟儭?p> 月上枝頭,忙碌了一天的小二對于今天聽到的消息非常的滿足,可腦子里卻有些東西想不明白,見自家掌柜難得的在后院里曬月亮,便迎了上去。
“掌柜的,你說郭家媳婦兒為什么要把胡家的小子賣給人販子?。俊?p> 皎潔的月光下,宋陽舒以手繞月,手指帶出淡淡的光暈,一邊玩弄著月光,一邊清清冷冷的回道:“她恨。因此她要讓郭家的每一個人都痛苦。在她看來,對于自私的公公和丈夫,奪去他們的生命是對他們最大的懲罰??蓪τ趷圩尤缑墓遗畠?,奪走她的兒子,是對她最有力的折磨。”
“胡中本來應(yīng)該是鬼面蛇的第一個目標?”小二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
宋陽舒點點頭道:“嗯,他吃了槐樹葉包裹的糖果,是該第一個死的?!?p> 微微一笑又道:“可誰讓姚姚幫他求了情呢?!?p> 小二愣了一愣,似是沒有想到,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她的兒子呢?她的女兒呢?難道她也恨她的孩子們嗎?”
宋陽舒手指的月光迎風(fēng)而起,化作點點迷霧,聲音也似乎若隱若現(xiàn):“大概因為,她最恨的還是她自己吧?!?p> 恨自己無能,不能保護女兒,因此不愿小女兒在這個家里受罪。
更深深的害怕自己為了兒子,在這個家里,終究會變成她婆婆那樣的人。
可她又是懦弱的,不去找恨的人下手,卻偏偏報復(fù)在手無寸鐵的小孩子身上。
小二聽到一頭霧水。
在他看來,恨自己和害自己的孩子哪里有什么關(guān)系。
可看看一副老神在在的饕餮,又覺得自己在這紅塵修行還是太淺,搖搖頭,迎著月光碎散成點點星輝。
饕餮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掌柜的,你知道郭家遲早會出事?!?p> 以郭家媳婦兒那么硬的性子,如何會突然發(fā)狂毒死全家,毒死之后還乖乖去投案自首,并且一五一十地將罪證講清楚。
這不符合常理。
以掌柜的性子,知道了郭家媳婦兒三番兩次想害秦姚姚,卻沒動手。
唯一的解釋,便是掌柜的早就料到郭家會出事,會出大事。
白霧緩緩彌漫開來,充盈了整個后院,宋陽舒的笑容浸潤在這突如其來的霧中,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只聽遠遠的,他道了聲佛號,又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是一報還一報?!?p> 他做了什么嗎?
他不過是讓郭家的老婆子回魂跟在了郭家媳婦身邊。
至于被自己媳婦兒毒殺的郭家老婆子在她身邊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卻不是他所控制的。
他雖被天道綁住,不能隨意插手凡人生活,更改國運。
可人心有時卻比什么都厲害。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軒而飛光。
宋陽舒閉上眼,任由世界的喧囂此刻將自己淹沒。
《池北偶談》:嶺表有人面蛇,能呼人姓名,應(yīng)之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