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半月后的冬至那天。
時間過得這樣快,快得連江雀月還沒摸清自己的心思,就已被匆匆推上了這條路。
她還不知這是條怎樣的路。
外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聽哥哥說,時北闕送來的彩禮綿延了整座皇城,人人都說她命好,嫁了這樣一個良人。
還有,聽說他已向陛下求了旨,冊封她為誥命夫人,只等大婚禮成,回宮拜見陛下的時候行冊封禮了。
江河便與她商量,等回宮那日再與陛下述明她江家二小姐的身份。江雀月也只點點頭,于他們而言,只有生米煮成熟飯之時,才是好時機。早或晚,她也無所謂了。
鞭炮聲轟鳴,江雀月伏在江頎風背上,不知道為什么喉嚨哽得難受。
按婚俗,在到夫婿家之前,新娘的腳不能落地。
“哥,我重不重?”
“比起五年前那個小朋友,可重多了?!苯狅L笑道。
他走得很慢,不知道是因為重傷未愈,還是因為他怕,怕走得快了,這條路就到頭了。
“哥哥?!?p> “嗯?”
“我害怕?!?p> 怯生生的,終于吐露的心思。
江頎風的腳步一頓,鼻頭猛然一酸。他抬頭看向外頭大紅燈籠下,身騎白馬的時北闕,目光相接,時北闕的眼神正視向他,不避不讓,干凈純粹,眼尾還含著璀璨的笑意。
冬雪簌簌,江頎風背著雀月的身子挺了挺,他重又邁開腳步,走得鄭重而確信。
“雀月,你是江家的女兒,是我江頎風的親妹妹,往后便是堂堂正正的宜安王妃,怕什么?!?p> 他又微微側過頭來笑了笑,輕輕的呼吸打在她的大紅蓋頭上。
“天大地大你最大,哥哥總會護你周全的。”
嘎吱,嘎吱。
沉穩(wěn)的步伐踩在雪里的聲音。
風很輕很淺,她想起幼時,在金陵,那時冬日,母親總是天還未亮便去往城里,替那些大戶人家浣衣。
她便一人在家中,捧著母親囑咐她看的書,一知半解。
總有個少年郎,會踩著晨起的日光,敲響她的家門。
“雀月,雀月?!?p> 打開門,將他迎進來,他在門口抖抖雪,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一同鉆進暖和的屋里。
“瞧?!彼麖膽阎刑统鰺狎v騰的桂花糕,眉眼都是彎的,“還熱著呢?!?p> “今天學什么?”
“《孫子兵法》么,你娘親可真厲害,要你學這個?!?p> “哎不許偷懶,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好好好,你先吃,吃完我們再看。”
“嗯,明日還會來的,好,拉鉤。但是不可以跟娘親講哦,拉拉鉤,好嗎?”
又是一年冬了。
江雀月伏在江頎風的背上,終于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腦袋。
“哥哥,謝謝你?!彼谔婧芏嗄昵暗哪莻€小女孩,謝謝那個少年郎。
落定在門口,時北闕下馬來迎她。
“可不許。”伸到她面前的手被澤芳姑姑打了去。
他低低笑了聲,“等不及了?!毕癖淮猴L焐熱的聲音,在這天寒地凍的冬日里顯出七分暖意來。
還差三分,還差三分。
江雀月的眼神忍不住朝著他的手追了去。
他大紅喜袍的衣角落在她眼里,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為什么笑,她卻不知道。
江頎風將她送進了轎子里,大力拍了拍時北闕的后背。
“走,妹婿?!?p> 二人翻身上了馬,朝王府而去。
熱鬧的絲竹聲奏了起來,極喜慶的調子。
像夢一樣。
她坐在八抬大轎里,妄圖悄悄掀開蓋頭看看外面,卻被澤芳姑姑拍了拍手。
“王妃,這樣可不吉利?!?p> 她叫她王妃。
這樣不真實。
外頭熱烈的陽光從搖晃的窗中漏進來,這鳳冠很重,壓得她頭都抬不起來。
江雀月低著頭,什么都看不見,只聽到人們熱絡的議論聲,她突然笑了起來,心情奇特,高低起伏。
不知道時北闕穿著那大紅喜袍,會是怎樣的模樣。
顛簸著,顛簸著,便到了王府。
喜轎的簾子被掀開。
日光,冬雪,涼風,一同漏進來。
還有她追尋了許久的,他的手。
她將手搭了上去。
有些許涼的指尖輕輕一彎,將她的手卷入手心,握了起來。
江雀月的嘴角不知為何彎了彎,起伏不安的心,突然落了定。
熱鬧的鞭炮聲噼里啪啦,他領著她一步一步,從泥濘的雪地里,走向干凈的坦途。
火盆的火燒得那樣旺,他握著她的手心有些許的潮濕。
“新娘跳火盆——”喜婆高聲喊道。
“蹦高點?!彼Φ穆曇?,“不然燒到裙子,別人會笑我娶了個傻王妃?!?p> 她羞極,握著他的手用了幾分力氣。
他只是將她的手團在手心里,輕輕笑著。
這場婚事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隆重。
陛下高興,拖著病軀來了。太后年邁已高,腿腳不便,這樣冷的天氣,也非來不可?;屎蟊е∈遒F妃大著肚子,一派祥和溫馨的場景。各國使臣一應出席,將宜安王府塞得滿滿當當。連南國太子沈煜也來了,還帶了厚重的大禮。
南國沈煜……江雀月想起沈從,他應該猜到了吧,猜到今日嫁給宜安王的,是她。
三日前,沈從給江家送來了賀禮,哥哥轉交給了她。除了那些大禮外,還有一張方帕。
別人識不得,她卻是知道的。那帕子上的鴛鴦,是娘親的繡法。
“怎么太子殿下沒來?”有人這樣議論。
江雀月的步子微微一怔。
“早前北狄不是滅了國么?近來隱隱有死灰復燃的跡象,太子殿下的母親洛貴妃……畢竟曾是北狄公主,陛下便派他去招安。這山高水遠的,一時半會兒啊,是回不來了?!?p> “真可惜。這江家女兒,原先不是還要許給他么?”
“快別胡說,小心你的腦袋?!?p> 絲竹聲陣陣。
“吉時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p> “夫妻——對拜?!彼诤裰氐拇蠹t蓋頭下,在沉重的鳳冠霞帔下,緩慢地,行了最后一個禮。
“禮成——”尖銳的聲音劃破熱鬧的夜。
她被送入了新房。
他則被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兒們拽住,叫囂著今天要喝他個天昏地暗,不醉不歸。
“少喝點,小心身子?!?p> 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地囑咐了句。
“喲喲喲!”公子哥兒們頓時興奮地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朝他使著眼色,“新娘子心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