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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靄

第八章 大嫂離開

心靄 荒誕的土壤 2349 2020-04-27 23:34:19

  施成江從蒼蠅的“狂歡盛宴”變成了小墳堆,施成川站在墳堆旁邊,那半圓的墳堆看著像個包谷面的饅頭,看了一會兒他覺得還不放心,隨即又在那“饅頭”周圍用攏了些土圍成四四方方的一圈,找來些枯樹枝插在那一圈土棱子上,總算是像個體面的墳堆了。

  那日施成江的妻子很晚才回來,自然是沒挖到野菜,得知自己男人死了,埋了,她歪著嘴大哭了一場,哭完便爬到施成江躺過的土炕上睡去了,第二日去了那小墳堆前站了一會兒。那天的陽光依然是炙熱的,烤得大地都要冒煙了一樣,也沒有“吱吱”的蛐蛐叫了,放眼望去,田埂依然還在,那些偶然存活下來的豌豆耷拉在田里,枯黃與淺綠相間,顏色倒是和諧。陽光下面自然也有稀稀疏疏散布的小墳堆,偶有挑著木桶一晃一晃挪著步子去隊里的“大窖”打水的男人女人,有弓著腰杵在沒了莊稼的田里刨食的看不出年齡辨不明性別的人。她在墳頭站得乏了,便一搖一晃地回去了,好在這墳離家不遠。

  施成江死了沒幾日,嫂子懷里抱著的小侄子跟著一起去了,大人餓了這些日子,還哪里有奶水給他吃,吃不到他娘的奶他就扯著嗓子哭,起初喂點水給他,他還是哭,做娘的沒了轍便拿了那黑乎乎的“麥衣湯”灌倒了孩子嘴里,這一灌他徹底不哭了,嗆了幾聲撲騰著斷了氣。弟弟施成海和大侄子栓柱也同之前的施成江一樣屁股上總是流出來奇怪的液體,似乎是黃黃的卻又泛著烏,那些東西粘在衣服上、炕上到處都是。蒼蠅們像采完蜜返回蜂巢的蜜蜂一樣團在他們的屁股周圍,爬在他們的屁股上,身上。起初他們也總是哭,扯著嗓子哭,那啞啞的哭聲揪得人心疼,哭到?jīng)]力氣了癱在地上癱一會兒又接著哭,后來那哭聲越來越小,慢慢沒了。父親躺在炕上沒兩天便開始抽搐了,他眼睛奇怪地瞪大,掙扎著,喉嚨里發(fā)出奇怪的聲音,就像當初隊里殺羊時一樣的聲音和表情,他喉嚨里咕噥著,掙扎著,沒多久便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母親躺在父親的旁邊側(cè)著臉看著父親,母親沒有撲簌著眼淚了,她只是看著父親掙扎,隨即又把臉轉(zhuǎn)過去。母親已經(jīng)沒有力氣從炕上爬起來去燒麥衣了,躺在炕上便是在等著像父親那樣的日子到來吧。

  小侄子沒了氣,嫂子在哥哥施成江的小墳堆旁邊爮了小坑把他埋了,埋了以后她又在那一大一小那個土堆前坐了許久,肩膀一抖一抖的哭了許久。按照習慣,未成家無后代的男子是不能埋葬的,因為沒人祭拜他們,魂魄也無所托付,就像人間的流浪者一樣,于是他們便會纏著別人的子孫后代,所以這些人不能被埋葬??墒沁@個光景怕什么呢,埋了他又能纏著誰呢,纏著就纏著罷。

  “二進啊,嫂子要走了,餓得慌?!鄙┳诱f這話的時候,栓柱和弟弟施成海也不再扯著嗓子哭,他們聲音很小地悶哼著,小到都能被蒼蠅嗡嗡的聲音遮沒了,只是能看到胸口一起一伏地出著氣。

  “二進,我和你一起,把大埋到近一點的,咱們現(xiàn)在能看到的那塊地里吧!”

  “二進,埋了大以后我就要走了?!?p>  “去哪里還不知道,只是要走了?!?p>  “二進,你也走吧。”

  “嫂子沒辦法帶著你?!?p>  “二進,你也走吧?!?p>  “哪里能活下去就去哪里吧?!?p>  “走吧?!?p>  父親也變成了和哥哥一樣的小墳堆,只是在不同的田地里,施成川還是找了些枯樹枝插在父親的小墳堆旁邊,圍成四四方方的一圈,嫂子走了,說了那些話以后,和他一起埋了父親以后,去了哪里不知道。埋了父親以后他想把栓柱和施成海拖到土炕上去,可是他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力氣再去干這件事了,埋了父親的這一晚他躺在施成海和栓柱旁邊睡去了。只是第二日栓柱他們的胸口便不再起伏了,施成川學著母親的樣子自己燒了麥衣,把它做成湯的樣子灌進了嘴里,給躺在炕上只有眼珠子還能轉(zhuǎn)的母親也喂了,母親已經(jīng)說不了話了,現(xiàn)在張嘴都很困難。施成川把栓柱和施成海埋了,不是在父親旁邊,也不是在哥哥旁邊,他只是把他們挪到自己現(xiàn)在的力氣可以挪得到地方,埋了他們,這次沒有小墳堆,也沒有再去撿枯樹枝圍成四四方方的墳圈,只是埋了而已。

  在這幾眼窯洞里,現(xiàn)在只有他和母親還喘著氣,也不知道能喘多久,施成川覺得自己終究還是要想個辦法,可是想什么辦法呢,母親躺在炕上,他坐在窯洞門口看著母親。她現(xiàn)在連張開嘴都困難了,起初還可以用調(diào)羹頂?shù)亻_,現(xiàn)在牙關(guān)要得緊,嘴也歪得嚴重,和嫂子的嘴一樣歪,竟然連調(diào)羹頂開都很困難了。嫂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活著吧,也不知道活著沒,她能去哪里活著呢?嫂子臨走前讓他也走,母親怎么辦,她還喘著氣,自己還不能走,怎么都得把母親也一起埋了罷,埋了母親以后呢,自己又能去哪里呢,現(xiàn)在的力氣還能走到哪里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把母親一起埋了。這些都是棘手的問題,眼下的情況,自己先死了,母親就沒人埋了,這樣一想還是得想辦法活著,可是怎么活著呢,施成川覺得頭疼,胸口也疼,心里有股子東西憋在里面憋得難受。

  就在母親眼珠子都快轉(zhuǎn)不動的時候隊長來了,他手里拎著一個裝糧食的小口袋,裝著半口袋小米。

  “二進,你走吧,你媽她不行了?!?p>  “你拿著這半口袋小米吊著命,不要守著你媽了,她鐵定活不成了?,F(xiàn)在能活一個是一個吧。”

  “這救濟糧呢,是在縣里借的,各家分,按活著的人頭,雖然你媽現(xiàn)在眼看著要走了,但還是爭取給你分了兩個人口糧?!?p>  “你去找一個能活下去的地方吧。”

  隊長說完這些話搖著頭走了,施成川看著口袋里金燦燦的小米粒,伸手抓了一把想要往嘴里塞,送到嘴邊手又停了,隨即胸口又開始漲得疼。這半袋小米像廟里的神仙一樣走到他面前,走到他的手里,只是它走得太慢了。要是能在父親去偷隊里的豌豆角以前就有了這小米,或者哪怕是在父親斷氣前能喝上一口小米湯那該多好。哥哥、弟弟、侄子咽氣前都沒能喝上一口糧食煮的湯,他們餓著肚子離開了人世間,小侄子臨死前還在肚子里灌了那黑乎乎的麥衣,如今有糧食了,可是他竟要自己一個人吃了嗎。他看一眼小米,看一眼躺在炕上不動的母親,又依依不舍地把那把小米放回口袋,母親還在喘氣,這小米就是她和母親的希望了,雖然母親眼看著不行了,可是她終究還是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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