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川去孫家退了親的第二日，孫繼的妻子又來家里鬧了一場。那日天氣極好，陽光也極好，晌午時分的陽光，溫和、柔媚，它輕飄飄地落在大地的角角落落，趕跑了偷偷藏了一上午的露水氣。那陽光軟軟的，如果不是因為躺在自家曬場里撒潑打滾的那個女人，施成川怕是要沉浸在這軟軟的時光里更久。那女人從進了村就開始罵罵咧咧，一直罵到施成川家的曬場里，也不進屋，就站在門口又罵，罵人的話，自然就是什么難聽說什么了，不知“問候”了施成川的祖宗多少遍，接著又說什么他家兒子過來干活那都得按當(dāng)年公社的時候按勞力折算成錢，他說施成川昨天給的根本不夠，再加五十才肯罷休。
施成川又無奈又生氣，被罵祖宗哪里有不生氣的，只是他打心底里也覺得這事是自家理虧，也說不上什么話，跟這樣的女人吵架他本就不占什么優(yōu)勢。那女人罵累了也會歇口氣，趁她歇氣的空檔施成川插了句嘴。
“嫂子，我家實在是拿不出那么些錢了，既然算勞力的話，要不你折算一下，我去給你家干活兒，把這個工時給你們還上成不？”
“頂上？我兒子是當(dāng)過兵的，年輕人，身強力壯，兩個你怕是都頂不上他一個吧，再說了，天天干活還得看見你，我不窩火嗎？你們這一家人簡直是蠻不講理，胡攪蠻纏……”她氣兒歇夠了又罵開了，罵著罵著罵累了便往曬場里一躺曬起了太陽。
秦玉珍硬沒敢出門，光是在屋子里頭聽她說那些難聽的話就已經(jīng)夠難受了，她想這下子怕是十里八鄉(xiāng)都聽見了吧。藍(lán)兒今天倒是早早出門去放羊了，昨天晚上父親回來看到臉色就知道父親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也心疼父親，可是她能怎么辦呢，她自己也委屈，她越來越恨起自己那個沒良心的哥哥來。在山坡放羊的藍(lán)兒聽到了吵吵嚷嚷的聲音，聽不清楚具體的，但是依稀聽到了父親的名字，怕是孫家的人來了吧，家里又要不太平了吧。她看著羊兒吃得也差不多了，就趕緊趕著羊往回走。正好是周末沒去學(xué)校的施有仁也聽到了聲音，趕了過來，看到的情形便是父親和母親在屋子頭干著活兒，門口的曬場里躺著個女人，嘴里還在罵罵咧咧。施有仁跟父親了解清楚了情況便出門找曬場里的女人談，他是家里的老大，長子，家里出了事怎么的他也應(yīng)該出面解決。藍(lán)兒趕著羊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孫齊兵，眼眶突然就變得熱了起來，但終究兩個人還是沒有說話，孫齊兵急急忙忙趕過去把他母親拽出了曬場，然后站在施成川他們院門口，正好看到了施成川。
“叔叔，既然這門親都已經(jīng)退了，那我和施藍(lán)也就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至于我媽說的勞力折算的事……”
“我會想辦法借錢替我大給你們的，只是這折算50塊的確多了些，咱們合理合法處理，30可以吧？”施有仁打斷了他的話。
“不不不，哥，不用了，就這樣吧，也沒必要再折騰了。那我們就先走了，對不住了。走吧，媽，你不要這個樣子?！?p> “孫齊兵，等一下?！彼{(lán)兒喊住他，然后轉(zhuǎn)身就往屋子里跑，不一會兒就把她的兔籠子提了出來。
“買兔子的錢我沒還上，這兔子你拿走吧，大的小的你都拿走吧?！?p> “施藍(lán)，不用了，這兔子本來就是你養(yǎng)的?！睂O齊兵看著她這個樣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不不，你提著走吧，這樣我們就兩清了?！?p> “人家都給你了干嘛不拿，吃肉不會嗎？你媽我還沒吃過這么肥的兔子呢。拿著。”
“媽！……施藍(lán)，那……給你留一只吧，剩下的我?guī)ё摺！闭f著孫齊兵抓出一只塞到藍(lán)兒的懷里，然后就拉著他母親離開了。臨走還聽到女人抱怨著“兔子多貴啊，當(dāng)初是你買的，那就應(yīng)該是憑什么給她一只……”
藍(lán)兒抱著那只兔子跑到南房大哭了一場，哭了很久。
孫家的人走了以后眼看著也是中午了，下地干活是不可能了，施成川回到屋里坐在炕上抽著土煙，聽著藍(lán)兒嗚嗚的哭聲，施有仁坐在小木凳子上盯著門口發(fā)呆。父子倆坐了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終于藍(lán)兒哭聲小了，慢慢地只能聽到哽咽的聲音，再后來，她終于不哭了，紅腫著兩只眼睛去了廚房。
“大，四根他怎么回事??？他就非得這樣嗎？”
“你是家里的老大，又念書最多，按理來說這事也得跟你說一下，但是后來一想，我還在這個世上，這四根這事你也未必能處理。四根的脾氣太犟了，從小便是如此，他要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總不能真的活活抽死他吧?！?p> “那藍(lán)兒現(xiàn)在怎么辦呢？”
“四根說張家的條件就是這個，不要彩禮錢，只要求換親，沒得商量。”
“這……”
“孫家那個孩子你也見過的，人挺不錯，我和你媽都挺滿意的，眼下咱們家可以換親的只有藍(lán)兒一個，沒有別人了呀。”
“大，我是說，四根，四根他就不能在張霞身上下下功夫？這腿長在張霞自己身上，她要是真和四根這么投得來，她就……”
“四根的腦子本來也就轉(zhuǎn)不了什么彎兒，再者，我去湊錢的時候也旁著聽探了些消息，張霞這個姑娘還真是挺聽家里話的，也有一些給她家做過媒的，一聽不能換親，立馬就不行了?！?p> “大根啊，大現(xiàn)在……算了，這事都已經(jīng)這樣了?！?p> “藍(lán)兒怕是不愿意吧?！?p> “誰又愿意呢，一個瞎眼的跛子，至于心腸怎么樣，咱也不知道。藍(lán)兒終歸是女孩，早晚都是要嫁到別人家的。”
施成川說完就閉上了眼睛，施有仁見父親這樣，看來說什么也改變不了了，便悄悄出了門跟母親打了招呼，就順著田埂回了自己家。施成川閉著眼睛聽著外面咩咩的羊叫聲，廚房偶爾傳來的鍋和碗碰撞的聲音，竟然就這樣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