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昨晚有沒有聽到那山崖子下面有嗚嗚嗚的哭聲？”
“沒有啊，有哭聲嗎？啥時候？怕是什么蟲的聲音吧?！?p> “就是哭聲，我和敏子她爸我們都嚇了一跳。”
“噢，就是就是，敏子媽你說的這哭聲我沒聽到過，但是我看到半夜演秧歌嘞，哎呦呦，那個燈籠呦，紅炎炎的，還三個，咦，想起來就瘆得慌?！?p> “哪里有燈籠？向娃她媽，你說的這燈籠我咋沒見到咧?！?p> “半夜。半夜，我起來，哎呀，也不算半夜，就很晚了，我晚上吃壞了肚子，想憋個大的，誰知道就看見在施家二大他們的曬場里，哦呦呦，那個紅哦，我嚇得想憋個大的都沒憋成?！?p> “就是就是，我說他大嬸，你可別不信，晚上間還是少讓你們家蓬蓬他們出屋，讓孩子看到可嚇人咧?！?p> “哼，我就不信這個邪，我就沒看到也沒聽到，怎么就那么邪門，就你倆看到了?！?p> “哎，你別不信，還別說，這施老四不在了以后，這一到晚上我就怪害怕的，總覺得四周哪里有什么不對勁，眼看著要過年了，可不能招上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啊?！?p> “就是，要過年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喪氣話少說?！?p> “興許是太年輕了，這些個年頭村子里頭也沒誰家里死了人，這突然死了這么一個年輕的，煞氣重，大家覺得滲人也正常?！?p> “哎呦呦，蓬蓬家的，你這咋還上綱上線的，怎么著，顯著你清明嗖？這就是閑了湊在一起扯一扯，你看你還擺上了架子了？咋著，跟我倆聊不到一起??？”
“向娃媽，我也沒說啥呀，你說你聊著聊著咋還這種語氣了呢？成吧，你接著說你那秧歌吧?！?p> “就是，說說你看到那秧……燈籠吧，我家那個方位，正好就看不見施家那兩家的曬場，你說說你咋看到的？”
“哎呦，我這不是吃壞了肚子嘛，想說去個一會兒的茅坑，剛到茅房旁邊，我還心里想著說四下里這么黑估計大家都睡了，所以就往其他地方瞟了一眼。然后我就看見遠處有三個火堆的模樣，哦，不，火把的模樣，那火還動，一跳一跳的，三堆。”
“這么害怕呢?！?p> “你先聽我說，我就想看清楚是哪里，結(jié)果仔細瞅了瞅大致方位，就是施家的位置，大概就是曬場方位。再仔細看，就像有人舉著燈籠一樣，遠一下近一下的、高一下低一下的。嚇得我趕緊跑回了屋子，茅房都沒敢上。”
“咦，這個真的懸乎。算了，不說這個了，一說這個都后背發(fā)涼?！?p> “這倒是真的，年紀輕輕的就沒了，現(xiàn)在就剩下個沒爹娃兒和一個寡婦了。你說施家四媳婦這么年輕，這下子怕是要留不住嘍，她把那孩子往家一扔，再嫁一門也不是不可以呢?！?p> “就是，那孩子可憐了。”
“那孩子一扔哪那么容易啊，要是你，你舍得你們家娃嗎？這個事可不好辦?！?p> “唉……”
自從施有信去世以后，平靜了許久的小村子突然有了生機一般，女人家們茶余飯后的手里拿點針線活兒聚到一堆，可算是有的聊了。你一句我一句，從施有信扯到張霞，再從張霞扯到立國，眼看著過年也沒啥農(nóng)忙，正是散布這些話題的好時候。當然這些話也只是背后聊一聊，沒人會當著施家人的面去說，施家還是那個施家，照樣過他們的日子，平平靜靜，至少表面上看著是這樣。
施有信剛?cè)ナ啦坏揭粋€月，再加馬上又是春節(jié)，眼看著家家戶戶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那喜慶越是濃烈，施成川和秦玉珍心里越是悲慟。秦玉珍常常站在施有信曾經(jīng)住過的屋子旁邊，朝著對面的山坡吹著冷風，她聽著另一邊有人滋滋啦啦地放著些她沒聽過的歌，心里想著她的老四。她想著她的老四怎么就那么走了呢，這叫活著的人怎么過這個年，想著想著眼淚就又涌了出來，于是她也常常偷偷抹著眼淚。施成川還是時不時地抽煙，一言不發(fā)，坐在屋子里抽煙，站在院里抽煙，站在外頭也抽煙，也很少說話。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那些流不下來的眼淚大概是跑到身體哪些部位變成了顏料，刷白了一頭黑發(fā)。這會兒功夫，就在他站在曬場抽著煙的時候，看見老大施有仁邁著大步子進了老二家的門。
“老二，忙不忙，找你說點事。”
“哎，不忙，這個時候還有啥忙的，唉……”
“這是？給老四打的針劑啊?！?p> “是啊，還剩這一支沒打完，老四就……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處理，我就說先放起來吧。”
“放著吧，畢竟也是挺貴的藥呢?！?p> “挺貴咱也沒球啥用。”
“你還留著這片子干啥？”
“當然要留著，這畢竟是老四在醫(yī)院檢查過的東西，再說了，我最近也從旁的地方聽到一些風聲。日他媽的，有人開始胡說八道了，我留著這東西自有我的道理?！?p> “成，哎，你看這扯遠了，把正事給忘了，我來是有事想看看你的意思?！?p> “啥事?。俊?p> “立國他媽。你說過了這個年，立國他媽把孩子一扔，走了，咋辦？”
“她還年輕啊，如果她硬是要這樣，咱也沒辦法不是?！?p> “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你說立國好歹也四歲了，又是男娃，她如果要帶走，肯定不能讓她帶走。但是畢竟她本人是自由的，咱攔不住，這都在施家過了這些年了，你想想，咱就不能留住她嗎？”
“留??？哦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老三啊。這個，倒也行得通，但是這個光咱倆商量不成啊，那還得老三同意，不光老三，那怎么的也得讓大知道?！?p> “這是肯定的，所以這不是先咱倆通個氣，要是你也覺得可以，咱們找了老三商量商量，可以的話，也問問大，再也問問張霞本人的意見?！?p> “成倒是也成，這就怕幾率不大，咱們老三一晃也年紀大了。關鍵就看人家張家娘家人怎么想了，就張家那一窩子棒槌，我看就除了張軍還湊合以外就沒個好東西。那可不是省油的燈?！?p> “就試試吧，畢竟立國媽要是不走的話，對立國來說也沒壞處，對咱們這個家來說也好一些，好歹它還不算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