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川從汪老三家出來，順著田埂一路思量著往家里走去，太陽已經(jīng)爬得老高了，掛在頭頂，懶洋洋地撥出幾線不溫不熱的光來。到了冬日里，陽光也透著懶了，明明看著也是那么紅堂堂的日頭，卻怎么也暖和不起身子來，怪事。周遭的田里什么也不剩下，都被各自推了推車運到自己家曬場里去了，如今就剩下光禿禿的田地，一垅一垅地像是被貓抓傷了的糙樹皮一般。
施成川覺著那田地也實在是無趣，便不再去看，只是心里亂糟糟的，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老四媳婦一下子變成老三媳婦，這可好是不好呢？眼下就算過了年，用那書上的話說“尸骨未寒”，可如何讓旁人占了他媳婦，老四定當不愿意的吧?？墒窃捰终f回來，這老三怎么能算作旁人呢，終究算來也不是旁人。嗐，真他媽的熬人，女人就是禍害，這男人要是不缺了女人，還能搞出這檔子事來嘛。不過說到底，老三終究還是需要女人的，這是歷來的規(guī)矩，哪怕是瘸的拐的不全乎的，女人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能叫自己的兒子吃了沒有婆娘的虧。眼看著老三也是頂大個人了，該是要有個念想留在家里，也讓他收收心，只是老四媳婦當真愿意嗎？這就難說了。她要是一萬個不愿意，可如何是好，老四不在了，旁人也終究是旁人，看老四臨走前幾個月和她結下的那些愁怨來看，她大抵也是不會愿意給老四守寡的。這樣一想，她必須得愿意，她要是一個不愿硬是帶著立國走了，那可不成，立國是他施家的骨肉，早晚都是要吃他施家的白面長成人。老三終究是個自己人，他對立國必定會是像自己生的一樣，都是兄弟，你的兒子我自然也可以當作兒子養(yǎng)，想想那個時候的栓柱。施成川想到了栓柱，那個還沒能長大成人侄子，想到栓柱，想到了那個臭烘烘的夏天，像茅坑里的蛆一樣趴在院里斷了氣的弟弟和栓柱，他渾身一僵，兩條腿抖得厲害。
好一陣兒才緩過神來，額頭冒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子。他收住腳步，抬頭瞅了一眼頭頂?shù)拇筇?，紅得刺眼，日他娘的陽婆，施成川心里恨恨地罵了一句，抹掉了額頭的汗珠。他不能想那些，他得繼續(xù)思量老三和老四媳婦的事。說到親近這回事，養(yǎng)孩子越是親近越是好，可是說到底，這到了媳婦這里，這個理兒就行不通了。女人這檔子事，那可不是親近就好說話的，相反越是親近，越覺得別扭，如今這樣一想，那老四媳婦真的愿意就這樣躺到了老三那鋪炕上嗎。施成川一路光懵著腦子想這事，沒想到轉眼就到了自家門口，一頭磕到院門梆子上，腦袋嗡嗡作響。
“日他先人的?！彼嘀X袋罵著祖宗進了院子，一進院子就看到張霞從南房屋子里頭出來，冷不丁打了照面，施成川一雙眼睛不知該放到哪里。
“這個門梆子還真是硬?！毕氲阶约簞偛潘剂磕鞘拢阌X得更加別扭，念叨著進了屋，也不理會張霞是不是聽到了。
張霞沒有回應什么，也實在不知道回應些什么，施有信走了以后，要說悲傷，大概也是悲傷的，不過也止于“大概”了。自從生了立國以后，慢慢的兩個人就天天吵架，天天鬧氣，以至于再到后來他生病臥床那段時間更是變本加厲，兩口子的感情早都消磨掉了，剩只剩些零碎雞毛了。如今她張霞的日子怕是要比那死去的施有信更加難過，她才26歲，過了這個年，滿打滿算27歲，真真的守一輩子寡，那是不可能的，思來想去，這個家怕就不再是她的家了。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家里的人也都便得客客氣氣小心翼翼起來，家里也生分了許多。見著幾次家里頭老三，那個很少見面，總是瞇著小眼睛的光棍漢，見她也總是躲躲閃閃的，真是奇怪。
過些時日，元宵節(jié)都過了，這個年算是就要過完了，大家也都不能再貓在家里了，得趕上春頭波，提前計劃安排作物的耕種。那日下午，施有仁和施有義一起到了施成川的北房里，喊來了施有禮，幾個人把張霞叫到跟前來，打算敞開了話頭直說了家里頭的想法。立國黏著他媽媽身邊不肯走，但這是大人的事，小小的立國可不能聽了這事，他還太小。秦玉珍哄著立國去了南房的屋里，其余幾個男人家和張霞一個屋子，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張霞覺得自己呼吸都變得重了些，一下子，家里頭五大三粗、歪瓜裂棗的男人們都在這里了，頗有些壓迫感。施成川咳嗽了一聲，說了句“我去看看羊圈里的料還有沒有，添一點去?！保f完就出了門。
兄弟幾個也不含糊，平常也都是直來直去的人，最終沒有按原先的法子，請了張春生來說，最主要還是思來想去，自家人的事，自家人先辦著比較好，二道手的反倒麻煩。
“立國媽，我是這個家的長子，你也曾隨著老四叫我一聲大哥，咱今天不說老四，說說活人的事。你也不用緊張，既然都是自己家里人，我們弟兄幾個吧，雖然長得兇神惡煞一些，但是這幾年你也感受得到，我們除了窮一點，沒啥本事外，心腸不壞，咱們也直來直去，敞開了話的說。哎，這么站著怪怪的，我們坐著說吧?！?p> “對對對，坐著說?！贝蠹腋髯哉伊说胤阶讼聛?，屋子里兩張凳子，一只單人舊沙發(fā)，還有一通炕，四個人也夠坐了。張霞就近做到了炕邊上，兩條腿垂下來搭在炕沿上，弟兄自己坐到了凳子上和沙發(fā)上，施有仁坐定以后繼續(xù)說。
“你在咱們施家也有幾年了，正正式式娶進了門，還是換親，我們藍兒還在張家，這就是怎么說，咱們施家和張家那都是逃不開的親。如今你一個人，立國還小，我們也都知道一個娃兒長大得需多少心思，所以我們當然是希望你能繼續(xù)留在我們施家，陪著立國，他也不能這么小離開親媽不是?！?p> “那，我…我…也還沒說要走啊，你們今天是什么意思呢？”張霞一下子還結巴了起來。
“你看看老三，我們這個光棍漢，你若是不走，可以你們兩個人一起打個伙兒過日子?！笔┯辛x坐在旁邊凳子上，憋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