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我咋發(fā)瘋了？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做夢了，一直在做夢?！?p> “沒事，清醒了就好，清醒了就好，你躺著吧，我去叫孩子們?！?p> “好吧。”秦玉珍說著便躺了下去。
等到香秀和霜霜她們來的時候秦玉珍又睡著了，見她睡著了，大家也沒再多打擾她，就讓她多睡會兒吧。只是誰也沒想到自從這日以后，秦玉珍清醒的時間便越來越少了。她不發(fā)瘋了，但總是迷迷糊糊地睡，睡醒了就說自己做噩夢，不想睡著，有時候也哭，因為不想做夢。施有仁和施有義他們也早都做了心理準備，眼看著母親或許時日不多了，家里又要著急忙慌地準備喪事了。施有仁把施有禮也喊回了家，訂做棺木，準備壽衣，不管家里頭是不是負債累累，該做的還是得做。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似乎活著活著就換了個，不愛說話的秦玉珍這幾日變得甚愛說話，雖然身體虛也說不清楚，說兩句便又要睡過去，但她還是說。這幾日的施成川卻變得不怎么說話，他看著秦玉珍，看著忙前忙后的兒女，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什么活頭了。施成川是個不會哭的人，他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苦難和悲傷都沒有什么情緒可以表達，他覺得自己像是電視里頭那走鋼絲的猴子，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了。
這樣的日子又磨過了幾日，秦玉珍去世了。
秦玉珍去世那日清醒的時間最長，從早上醒來，就嚷嚷著要見見孩子們，霜霜和香秀把在家的幾個孩子都喊了到了秦玉珍跟前。秦玉珍不說話，扯著孩子的手，眼睛瞪得圓圓的，只是看著那幾個孩子?？戳嗽S久嘴里頭說了一句什么，聽不清，她又說了一遍，還是聽不清，說著說著那雙眼睛全然變成了白眼仁，抽搐了起來。
“快快快，你們幾個孩子快出去，不要在這個屋子里，快?！?p> “媽，媽？”
“能聽見我們說話嗎？媽？”
“晃一下，使勁搖晃，上次我照看媽的時候也是這種情形，搖晃一下就又能醒過來?！?p> “媽？聽得見我說話嗎？”
“媽？”
“哎，是不是不抽搐了？”
“媽？？”
“媽？哎，眼仁，眼仁又過來了。清醒過來了?！?p> 過了幾分鐘，秦玉珍終于清醒過來了。
“香秀，霜霜，給藍兒和青青打個電話吧，讓她們來看看我，好不好？”
“行，媽，我們趕緊給他們打電話?！彼粗赜裾涞臉幼尤滩蛔】蘖似饋?。
“他二嬸，別哭了，別哭，咱媽這不還在呢嘛。別哭，我去給藍兒和青青打電話?！?p> “好。”
香秀說著就去了另一間屋子打電話，霜霜隨即追了出去，抹完了眼淚壓低聲音跟香秀說了一句，“你打完電話跟幾個孩子他爸都說一下吧，我覺得咱媽怪怪的，可能要撐不過去了，讓他們也有個準備吧?！?p> “成，那你先在屋里頭照看一下?！?p> “霜霜，你一定要拉著我的手，要是看到我要睡著了你就扯我一下，不要讓我睡著，好不好？”
“好，媽，你放心?！?p> “一定不要讓我睡著，我只要一睡著，那些奇怪的人就跑過來拉著我，硬要把我拉走。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里，我不想去，我不去。不要讓我睡著好不好？”
“好，媽，不讓你睡著。一定?！?p> “霜霜，你說藍兒她又懷著孩子，她一直想生個男娃，要是我等不到她，你替我跟她說一下，實在生不了就不生了。你們一輩人跟我們不一樣，生不了男娃，女娃也可以?！?p> “好，媽，我知道了。你一定能等到她們來的，她們很快就會來的?！?p> “霜霜，武強呢？”
“他在外面，剛才還在你身邊呢?！?p> “武強那個孩子不愛說話。那一年他說想和桃桃一起來吃炒雞蛋，我說了一句沒有他的份，他就哭了。我是想逗逗他，那孩子，心沉，他那天真的沒來，他要是喜歡吃炒雞蛋你就炒一點給他吧。咱們家的幾個孩子都生的可憐，沒享什么福?！?p> “媽，你別說了，武強他不會的，孩子而已?！甭犞赜裾湔f這些，霜霜已經(jīng)涕不成聲了，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霜霜，其實你不知道，人越老就越想活著，我不想走，我想活著看到藍兒的孩子，看著東子他們都長大，都有出息?？墒俏也恢牢页隽耸裁磫栴}，我等不到了?！?p> “媽。”
秦玉珍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說得累了，說著說著便昏睡了過去，霜霜看她只是睡著了，也沒忍心叫醒她。她看著睡著了的秦玉珍，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秦玉珍時的樣子。作為婆婆，秦玉珍真的是一個好婆婆，她對幾個兒媳婦很公允，從來不偏袒哪個。自己剛嫁進這個家時，婆婆的婆婆還活著，那老太太可兇了，她記得因為秦玉珍燒炕的時候多用了一根火柴，便被那婆婆的婆婆罵了許久。當著她們這些孫媳婦的面罵了許久，秦玉珍也不說話，只是繼續(xù)干活。秦玉珍是個好婆婆，她這一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別人對她怎么惡語相向，她最終還是把這些人當作家人一般，說到苦，怕是她自己受的苦最多了。
到了中午的時候藍兒和青青來了，接到電話就急忙趕了來，來時秦玉珍還在昏睡中。兩個人一看到秦玉珍的樣子就又哭了起來，哭聲似乎驚擾了秦玉珍，她又醒了，醒了以后睜著眼睛看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看得出來她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變得很遲鈍。
“藍兒？青青？”
“媽，你醒了？你怎么樣？現(xiàn)在？”
“我很好。你們來了？藍兒的肚子這么不方便，眼看著要生了，我想堅持著看到你的孩子出生，不知道能不能了。”
“媽，你不要這樣說，一定可以的，你不會有事的?！?p> “藍兒，你受委屈了。當年你的婚事，你大他也是由不得他，你別怪他。”
“媽，我沒有，沒有的事。這都過去多久了。張軍人很好，我們都很好，再說，四哥他已經(jīng)……”藍兒說著又哭了起來。
“藍兒，不哭，老四，我的老四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我可能很快就能見到他了?！?p> “媽?！?p> “青青啊，媽很想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對你們每個人都一樣，都是一樣的?！?p> “媽，我們當然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