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下到立春,一直找不到一個好的時機(jī)向奕詝告發(fā)蘭嬪盜取大東珠的事情。若是尋常時候與他訴說,以奕詝對蘭嬪的寵愛,定是一笑了之,稍加懲戒。我所等待的,是一個好的時機(jī),一個令奕詝大怒,能夠?qū)⑺粨舭獾沟臅r機(jī)。
太平天國自成立以來,一直在江浙一帶活動,各路捻軍齊聚雉河集,推舉張樂行為首領(lǐng),稱為“大漢盟主”。這幾日來,奕詝沒有踏入后宮一步,一直在養(yǎng)心殿與軍機(jī)大臣們商討此事。我知道,機(jī)會來了。
“哎呦,皇后主子,這外面刮著大風(fēng),您怎么來了!”養(yǎng)心殿外,小樂子見到我的儀駕,趕忙跑了過來,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忙從偏殿取來兩盞暖爐掛,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整理了一下斗篷,手從小牛子肩上放下來,“皇上這幾日辛苦了,本宮特意熬了雪耳豬骨湯,給皇上降降火氣。”
“得嘞,那奴才這就去為您通傳?!毙纷觿傄?,卻被我叫住了。
“樂公公不急。本宮知道皇上忙于朝政,若是此時見本宮,軍機(jī)大臣們便要屏退左右,這一來二去的,耽誤了國家大事可好?這碗湯樂公公一會兒替本宮送到御前即可?!?p> 接著,我命春翠拿來兩個食盒,“這紫檀木里的,是湯頭,你呈給皇上。這酸枝木盒子里的,是湯底,你們陪著皇上也著實辛苦,補(bǔ)補(bǔ)身子吧?!?p> “哎呦,多謝皇后主子恩典,多謝主子恩典!”小樂子命旁邊的小太監(jiān)接過食盒,樂的合不攏嘴。在宮里,尋常的小主賜些吃食,都是天大的恩賜。更不用說是皇后親手料理的食物了。
“好了,東西也送了,本宮回宮了。”
“奴才恭送皇后主子?!毙纷诱f著,和一眾奴才跪了下來。
“娘娘為何剛才不直接去養(yǎng)心殿?”春翠邊走邊問。
“皇上現(xiàn)在鐵定在氣頭上,本宮貿(mào)然進(jìn)去,揭露蘭嬪,一定會落個妒忌的嫌疑。而送一碗湯羹,皇上喝在嘴里,心里卻會記得本宮。本宮斷定,今晚皇上一定會來鐘粹宮?!?p> “娘娘運籌帷幄,心思縝密,奴婢拜服!”
我笑著,嘆了口氣,“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本宮本不想斗來斗去的,可無奈,你若不去斗,就有可能被別人斗下去。為了這中宮皇后的寶座,鈕祜祿一脈的榮寵,本宮不得不斗。”
午后,奕詝用過晚膳便來了鐘粹宮。事前小樂子并未傳來侍寢的旨意,想必只是稍坐片刻,不過也算在意料之中。
“嗯哼。。?!鞭仍}輕聲的咳嗽了一聲,從主殿走進(jìn)了寢殿。我坐在羅漢床上,將手里的書籍放在矮桌上,起身行禮。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p> “起來吧,起來吧?!鞭仍}說著,手自下而上的擺了擺,春翠攙扶著我站了起來。
“湯做的不錯。朕很滿意,過來瞧瞧你。天氣轉(zhuǎn)暖,但是老話有云‘春捂秋凍’,仔細(xì)著身體,多穿些?!鞭仍}說。
“多謝皇上體恤?!?p> “在看什么?”奕詝指著我桌上的泛黃的書籍,問道。
我笑了笑,拿了起來,“史官拓本的《憲宗實錄》,奴才閑來無事,解解悶?!?p> “明憲宗朱見?”奕詝琢磨著點了點頭,“嗯,很有深意的一本書?!?p> 此時,蕓萱遞來兩杯茉莉水,我接過來一杯,遞給了奕詝。
“閑來讀讀書,解悶也好,提點自己也罷,奴才都覺得受益頗多?!?p> “皇后有何見地?”
我打開了第三十六頁,“皇上您瞧,奴才剛好讀到萬氏陷害吳皇后這一段。昔年萬貴妃專寵六宮,朱見對皇后不聞不問,皇后便借此以狐媚圣主為由,懲治萬貴妃。雖少不得女人之間的嫉妒,但是中宮懲治妃嬪,也算情理之中。但是事后萬氏以此為由,借故扳倒吳皇后,想取而代之,卻不曾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最終賢妃王氏封為皇后。可見在這宮中,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卻不可無?!?p> 奕詝笑了笑,“皇后以為,這誰是螳螂,誰又是黃雀呢?”
我放下書本,站到奕詝跟前,跪下。蕓萱,春翠,以及小樂子見狀,也趕忙跪下。
“皇后?”
“皇上,大東珠一事奴才已經(jīng)查明真相,乃懿嬪葉赫那拉氏所為,至于這其中原委,光爺已經(jīng)查探清楚,奴才宮中的小佑子,雪嫻,蘭嬪的貼身宮女紫墨,以及太監(jiān)小安子,現(xiàn)在都在敬事房內(nèi),隨時等候皇上審問?!?p> 奕詝聽罷,顯然一驚,“貞兒生性純良,為何會做出如此之事?皇后且先起來回話?!?p> “謝皇上。”蕓萱將我攙扶了起來,“在這宮里,欲望往往會與人性糾纏交織在一起。在隆寵和地位面前,人們往往會失去自己的本性,迷失在這紫禁城里?!?p> “皇后此言,你也會如此么?”奕詝笑著,拉著我的手,“坐?!?p> “奴才與皇上本是夫妻,定當(dāng)同心同德。況且奴才已是皇后,此生別無他求?!?p> “好。小樂子,傳蘭嬪進(jìn)養(yǎng)心殿?!鞭仍}說著,站了起來,“皇后一同前往。”
養(yǎng)心殿內(nèi),奕詝坐在東暖閣之中,而非正殿正中的龍椅。我站在正殿龍椅的一側(cè),下面跪著小佑子,雪嫻,紫墨和小安子。他們四個人皆俯首貼地,不敢抬頭。在他們前面,站著光爺。
“蘭嬪到!”小樂子一聲通傳,蘭嬪走了進(jìn)來。
“奴才給皇后請安?!?p> “蘭嬪娘娘吉祥。”
“都起來吧。”我說。
“原來紫墨和小安子在養(yǎng)心殿啊,可讓奴才好找呢?!碧m嬪說著,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二人道:“你們兩個,還不快滾!”
這二人依舊不敢抬頭,站起身來,貓著腰,想要退出大殿。卻被我攔住了。
“且慢!”我說著,朝小樂子使了個眼色,小樂子關(guān)上了養(yǎng)心殿的殿門。
“妹妹,本宮今日宣這四人前來,是為了和你證實一件事情?!?p> “哦?皇后娘娘請講,奴才定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想必本宮大東珠遺失之事,你心中有數(shù)吧?!蔽覇?。
“娘娘笑話,大東珠遺失,應(yīng)該找內(nèi)務(wù)府聯(lián)合刑部一同查辦,奴才不知您所說的心中有數(shù),所為何?”
“雪嫻和小安子都已經(jīng)招了,蘭嬪你無須諸多狡辯。大東珠遺失之事只有本宮與皇上知道,方才你聽罷沒有一絲驚訝,可見你對此事了如指掌啊?!闭f著,我指著雪嫻道:“你,說!膽敢有半句虛言,即可處死!”
雪嫻低著頭,渾身顫抖著,說出了事情的原委。而蘭嬪在聽她訴說之余,還不忘整理著自己的護(hù)甲和戒指,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枚遺失的大東珠么?奴才不過是覺得稀奇,這才讓雪嫻給取來的。不過皇后主子,這皇上寵愛奴才,想必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的,您又何必大動肝火呢?”
我笑著點著頭,“蘭嬪,你承認(rèn)便好。無論是你好奇心唆使,還是另有圖謀,盜取鳳冠論罪當(dāng)誅?!?p> “哎呦,娘娘言重了。您不要忘記,在當(dāng)今圣上面前,奴才才是最得意的寵妃。您讓皇上廢了我????”
我從未想過,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蘭貴人,現(xiàn)如今居然會在這養(yǎng)心殿內(nèi)頂撞皇后。不知是她入宮之時的諸多隱藏,還是這些時日的深宮生活急速的改變了她。正當(dāng)我們對峙著的時候,奕詝從東暖閣走了出來。
“皇上萬福金安?!蔽亿s忙跪下。
“皇上。。?!碧m嬪說著,走到了奕詝的身邊,用手拉著奕詝的袖口道:“皇后主子欺負(fù)奴才,您可要給奴才做主啊?!?p> 奕詝笑著拉著她的手問:“大東珠真的是你拿的?”
我心里一驚,或許我低估了奕詝對她的寵愛之情?;蛟S在蘭嬪面前,就算盜取十顆大東珠,也不算什么過錯。
“奴才只是喜歡,這才借過來看看的?!碧m嬪說著,羞答答的低著頭。
奕詝用右手托起蘭嬪的下巴,“愛妃喜歡,直接跟朕說么?!?p> 蘭嬪狐媚地笑著,點頭應(yīng)允。
“你這個賤人,還不知悔改!”就當(dāng)我以為此事就這么草草了之的時候,只聽清脆的一聲響,奕詝打了蘭嬪一個耳光,蘭嬪拖著發(fā)紅的臉頰,驚慌失措地跪在了地上。
“皇,皇上。。。”蘭嬪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著。
“盜取皇后鳳冠,你好大的膽子。朕看你不是覺得稀奇,是覬覦中宮之位吧。不要認(rèn)為朕寵愛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要記得,妻是妻,妾是妾。朕寵你便可封你為貴妃,朕厭你也可降為答應(yīng)。這皇后寶座,你想都不要想!”
“奴才知罪,求皇上開恩!奴才。。。。”
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我竟不知在他的心里,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是大清的江山?孝全成皇后?爛漫的愛情?還是金銀財帛。這些似乎對于他而言,既重要,又不重要。也難怪,他可以罷免恭親王,不升孝靜皇后的神位。可以賜死英華,同樣也能掌摑蘭嬪。我似乎忘記了他不僅僅是我的夫君,還是一代帝王。自古男兒多薄幸,更合乎是萬人之上的天下之主。
“小樂子,傳朕旨意?!鞭仍}輕聲地說著,把我的思緒也帶了回來。
“懿嬪葉赫那拉氏,品行有失,沖撞中宮,實乃有欠統(tǒng)率一宮之德。即日起,擢降為蘭常在,遷居本仁殿閉門思過,非詔不得出宮。”
“皇上,本仁殿偏僻,人煙罕至,您。。?!毙纷诱f著。
“糊涂東西,你是皇帝還是朕是皇帝,殊不知何時你也敢做朕的主了?!”
“皇上息怒,不礙得與他置氣?!蔽艺f著,上前走了兩步。
“皇后,剩下的事就全權(quán)交由你主理了。那兩個奴才何去何從,你看著辦吧?!鞭仍}丟下這句話,便朝著大殿門走去。
“皇上,奴才冤枉啊?;噬?。。。”蘭嬪叫著,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奕詝離開的方向。奕詝并未理會,小樂子開了殿門,他邁出了大殿。
“皇上,這一切定是皇后娘娘陷害的。光爺是她的心腹!方才奴才是迫不得已才承認(rèn)的啊。奴才沒有!”蘭嬪顯然有些狗急跳墻,胡說八道著。
奕詝停了下來,卻并未轉(zhuǎn)過頭,“朕曾與皇后有個約定,她無論做何事,都有她的理由。朕不過問,也不懷疑。”
奕詝走遠(yuǎn)了,那四個奴才依舊跪著。我走到蘭嬪身邊,抬起她的下巴問:“說,為何要陷害本宮!”
蘭嬪笑著,哈哈的笑著,“成王敗寇。我不妨告訴你。不錯,我是要取代你,我想做皇后!你不要以為博爾濟(jì)吉特氏歿了,這宮里就你獨大了,我的妹妹,還有恭親王奕?。這些人都會是你的絆子,都會讓你從大清皇后的寶座上重重摔下來的!走著瞧吧!”
我將捏著她下巴的手甩了出去,“好啊,本宮斗夸了你,就不怕斗不過別人。你放心,本宮不會讓你死,本宮要讓你好好看看,本宮如何母儀天下,如何坐穩(wěn)大清皇后的寶座?!?p> “是啊,皇后。你可以永遠(yuǎn)是大清皇后,但是你永遠(yuǎn)得不到皇上的愛!你還是輸了。哈哈哈哈!”
我不想再與她過多的糾纏,便喚來了小牛子,“送蘭常在回本仁殿!”
就在小牛子上前與蘭嬪推搡的時候,蘭嬪忽然暈死了過去。
“主子,八成是裝的,讓奴婢來!”春翠說著,走上前去,拔下銀簪子朝著蘭嬪的后背就是兩下。
“哎,住手!”我說著,喊住了春翠,“不可動用私刑!”
此時,蘭嬪的臉色已經(jīng)發(fā)白,嘴唇也沒了血色。
“她終歸還是皇妃。來人吶,先抬回長春宮,請章太醫(yī)前來診治。這四個奴才,遣送至慎刑司服役三個月,期滿自行回宮領(lǐng)命吧?!闭f著,我伸出手來,小牛子用肩膀搭著我的右手,走出了養(yǎng)心殿。
莫約過了一個時辰,我在鐘粹宮廣場西南角的小花圃里澆花,紫禁城已有春回大地之象,萬物復(fù)蘇。而此時,只見小應(yīng)子火急火燎地跑了進(jìn)來。
“皇。?;屎笾髯尤f福。。?!?p> “瞧你!急急忙忙的,先喘口氣再回話!”蕓萱說。
“皇后主子,蘭嬪,蘭嬪她有孕了!”
話畢,我手中澆花的水壺應(yīng)聲掉在了地上,“什么?你說什么?”
“回主子,蘭嬪有孕了?!?p> 蘭嬪的有孕,仿佛六月里的陰霾,遮蔽了太陽。讓我本能看到的陽光,又被層層烏云遮蓋住了。這個孩子不僅是她的保命符,令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在許多年后,蘭嬪的孩子竟然成為了蘭嬪奪取政權(quán)的有力工具。
“皇上呢,皇上知道了嗎?”蕓萱趕忙問。
“皇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去長春宮的路上了。主子,這事兒。。?!?p> “好了,你先下去吧?!蔽仪沧吡诵?yīng)子。
“娘娘,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蕓萱問。
“以章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想必沒有錯。不過還是再行確認(rèn)一下為好。一會兒你與春翠分別去敬事房取侍寢存檔,以及去太醫(yī)院再請兩位太醫(yī)前來診治?;噬夏沁叕F(xiàn)在還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所以其余的,也只能靜觀其變了。”我雖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心中明白得很,蘭嬪會因為這個孩子,抹去她所犯下的所有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