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紫禁城的繁華和圓明園的精致不同，熱河行宮，多了幾分開闊。
行宮內(nèi)，有宮殿，湖泊，平原，山川。其中東南多水，西北多山，宛如濃縮的大清版圖。宮殿群由正宮，松鶴齋，萬壑松風和東宮組成，奕詝住在了煙波致爽殿，我住在云山勝地，其余的妃嬪，被安排在了周邊的住所?；寿F太妃堅持要與紫禁城共存亡，雖然我一再挽留，卻還是沒有動了她來熱河的念頭。
熱河行宮以狩獵為主，所以殿宇不比京中的復(fù)雜繁多，后妃們的居所，大多離著很近。奕詝來到熱河以后，京中諸事都交給了奕?主理。他每日歌舞升平，花天酒地，心思遠不在國事之上。我與蘭貴妃曾多次勸誡，卻于事無補。我知道，身在如此亂世，奕詝有心匡扶社稷，卻于事無補?；蛟S接踵而來的打擊，已經(jīng)把他的斗志徹底了磨滅了棱角。
“皇上，奴才再敬您一杯，啊~”
“愛妃若這次的行酒令再輸了，可便要脫了個精光了?！?p> 煙波致爽殿的寢殿內(nèi)，奕詝坐在窗前的木榻上，他穿著黃色的寢衣大褂，胸前的扣子解開，漏出了濃密的胸毛。木榻上的小桌子上，擺著兩碗鹿血，一壺高粱酒。奕詝的懷中，環(huán)抱著吉貴人。奕詝率領(lǐng)后宮逃到了熱河行宮，自然不會忘記圓明園中的“四春娘娘”，他特意派人接了過來，并且晉了位分。只見吉貴人散著一頭烏黑的秀發(fā)，一只手摟著奕詝的脖子，另一只手握著酒杯，枚紅色絲綢質(zhì)地的肚兜和寢褲格外顯眼。
“呀，皇上，奴才又輸了?！奔F人說著，將酒杯放回了小桌子上，雙手捂在胸前。
“愛妃還等什么？這最后一件衣服，就不必朕為你動手了吧?！鞭仍}色瞇瞇地看著她。
吉貴人看了看窗外，“皇上，如今日上三竿，怎能行周公之禮?！?p> 奕詝將左手搭進了吉貴人的肚兜里，“朕只是叫你接受懲罰，愛妃秀色可餐，一飽眼福便就夠了?！?p> “都說憐新厭舊，見異思遷。如今皇上已經(jīng)連召奴才五日了，在這樣下去，宮里其他的姐妹們會怪奴才的?！?p> “誰敢！”奕詝捏了捏她的臉蛋，“朕是天子，朕想寵著誰，便寵著誰?！?p> “別的也就罷了，那蘭貴妃仗著自己是大阿哥的生母，奴才害怕?！奔F人說著，一頭扎進了奕詝的懷中。
奕詝頓了頓，對于蘭貴妃，他現(xiàn)下更多的不是寵愛，而是依賴。一個可以為他分憂朝政的女人，又不會似男人一般有著篡奪皇權(quán)的危險。但是久而久之，奕詝的心里，難免也對蘭貴妃的貪戀權(quán)勢，心存了些芥蒂。
“今天朕高興，莫要提旁的。愛妃與其羨慕別人，不如自己也給朕生個皇子?！?p> “奴才求之不得?！?p> “那還等什么？就現(xiàn)在吧！”奕詝抱起吉貴人，走下了木榻，朝著龍床走去。他用腳撥開紗帳，把吉貴人扔到了床上。
“報！”此時，門外傳來了小樂子焦急的聲音，“皇上，啟稟萬歲?！?p> “什么事！”奕詝顯得有些不耐煩，“朕正忙著，有事稍后稟報。”
“皇上。。。這件事非同小可，奴才需得面圣。”
奕詝拉起紗帳，有些生氣的系著扣子，“進來吧?！?p> 大門被緩緩地退了開，小樂子貓著腰走了進來，他用余光看到了龍床上的人影，便沒再上前。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p> “挑重點的說?！鞭仍}道。
“回皇上，一早恭親王快馬加鞭帶過來的消息，園子，失守了。。?！?p> “哦。”奕詝點了點頭，“死了多少麋鹿，統(tǒng)計好便是。這點小事就火急火燎的，出去自己領(lǐng)二十板子吧?！?p> “皇上，不是京郊的麋鹿園?！毙纷由陨蕴痤^看了看奕詝的表情，“是圓明園，長春園和萬春園，被洋人給燒了個精光?！?p> “什么！”奕詝聽罷，一下子便站了起來，“燒，燒了？”
“回萬歲，您可得保重龍體啊?！毙纷诱f著，上前扶著奕詝，卻被他一腳踹開。
“繼續(xù)說！”
“皇。。?；噬?，這是昨兒夜里的事兒，守著園子的太監(jiān)宮女們沒能擋住洋人，總管大臣文豐，已經(jīng)投福海自盡了，院內(nèi)諸多珍寶被洗劫一空，現(xiàn)如今，火勢還在蔓延，據(jù)說，玉泉山，萬壽山，香山三山，也被洗劫?！?p> “混賬！混賬！”奕詝說著，左右環(huán)顧著，從木榻上的小桌子上拿起了酒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拔掖笄逑茸娴幕鶚I(yè)，就被這幫洋人給這般毀了?！?p> “皇上息怒！”小樂子趕忙下跪。
“噗?！敝灰娹仍}的嘴里吐出了一口鮮血，便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皇上！皇上！”小樂子趕忙跪著往前挪動，此時龍床上的吉貴人也把腦袋從紗簾里探了出來。
“小翠，快去取金丹來?！奔F人說。
不一會兒的功夫，宮女小翠便拿來了一個小瓷瓶子，吉貴人從中倒出了兩枚丹藥。
“皇上，快服下?！奔F人把丹藥送到了奕詝的嘴邊，奕詝一口便吞了下去。
“皇上，皇后娘娘是不許您食用這些金丹的?！毙纷诱f得謹小慎微。
“糊涂東西?；屎蟠蟮眠^皇上？竟要管到萬歲爺頭頂上了。且這金丹于皇上龍體大有助益，為何不可食用？”
奕詝朝著身后擺了擺手，“你且去后殿候著吧?！苯又?，他伸出手來，小樂子將他攙了起來。
“小樂子，去把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景壽和肅順召來議政。”奕詝道。
“皇上，您現(xiàn)在的身體，還是要好好歇息才是。”小樂子說。
“朕說的話你聽不到嗎！”奕詝氣的咳嗽了起來。
“奴才遵旨，奴才遵旨！”小樂子招呼著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給奕詝穿戴好龍袍，把他攙上了龍椅，自己便朝著殿外跑去了。
云山勝地內(nèi)，我與玉嬪和云嬪正在喝茶聊天。
“娘娘，奴才聽聞這煙波致爽殿內(nèi)，夜夜笙歌，四春娘娘各顯本領(lǐng)，您可得好好管一管了。”玉嬪道。
“奴才聽說皇上已經(jīng)接連召寢吉貴人五日了。這吉貴人早前一直養(yǎng)在園子里，怎的最近如此得寵，不僅升了位分，還日日得到皇上的雨露?！痹茓逭f。
“哎呀云妹妹，人家那些下作的法子，就算說與你聽，你也是不會效仿的?！庇駤逑訔壍仄擦似沧?。
“那是自然，妹妹雖然卑賤，卻也是跟著皇后娘娘從道臺府里出來的，怎會如她一般，似秦樓楚館，倚門賣笑。”
我放下茶杯，看了看她們，“近來國政繁忙，前線戰(zhàn)事不斷，皇上難得有個可心的人，怎的從你們嘴里說出來的，竟如此難聽?！?p> “娘娘，不是奴才刁鉆，是那四春娘娘，真的是下作不堪。今日扮白娘子，明天扮狐貍精，照奴才看啊，活脫脫四只狐貍便是。”
“玉嬪，你好歹也是世家出來的女子，吉貴人等人再得寵，還能越過你不成？”我道。
“那倒不會。”蕓萱看著玉嬪，“妹妹是托了皇后主子的福分，才有幸位列嬪位，婉嬪和早年的英嬪，都是生父立了軍功，璹嬪自是不必提的，其余的姐妹，還有誰能做這一宮的主位呢？皇上還是在意姐姐的，姐姐才是這六嬪之首?！?p> “皇上寵著四春，但她們的出身和家世擺著呢，這輩子能做到貴人，已經(jīng)是富貴到了極點，你們二人與她們，云泥之別，切莫為了這些不相干的小事兒，背上個‘善妒’的壞名頭?！蔽艺f。
“奴才謹遵皇后娘娘教誨?！笔|萱和玉嬪聽罷，忙起身行禮。
“好了好了，今日把你們叫來吃茶，這屋子里就咱們?nèi)耍袑m又不似宮中那般，本宮不想拘束著你們，你們也休要拘束了本宮?！蔽倚χ?，喝了一口茶。
“皇后娘娘，樂公公在殿外求見?！?p> 談話間，門外的春翠低聲稟報。
“傳。”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給玉嬪娘娘請安，給云嬪娘娘請安。”
“樂公公請起，賜座?！蔽业?。
小樂子并未坐在春翠搬來的圓凳上，“皇后娘娘，煩請您快去一趟煙波致爽殿吧?；噬?。。?！?p> “皇上怎么了？”我們?nèi)水惪谕暋?p> “恭親王遞過來消息，洋人燒了圓明園，萬歲爺氣的口吐鮮血，此刻正在大殿與眾大臣議事，可奴才趴在門縫聽著，皇上似乎被他們步步緊逼，皇后娘娘還是快想些辦法的好?！?p> “圓明園毀了？”我手中的茶杯跌落在了地上，玉嬪和云嬪聞聲趕忙跪了下來。
“娘娘請息怒?！?p> “小樂子，擺駕煙波致爽殿?！蔽矣米笫治罩约侯澏兜挠沂郑瑥淖由险玖似饋?。
煙波致爽殿內(nèi)，奕詝靠在龍椅上，端華，景壽，肅順和載垣依次列開，站在堂中
“事情就這么定了，由你們幾人，再加上四位大臣共同輔佐朝政，加之皇后幫襯著，若有朝一日朕不行了，也不會毀了大清朝幾百年的國祚。肅順啊，現(xiàn)在就擬旨吧，封大阿哥載淳，為皇太子?？?，咳。”
“皇上，奴才覺得此事萬萬不妥。”肅順給了景壽一個眼色，景壽忙上前打斷了奕詝的話。
“有何不可？”奕詝問道。
“皇后娘娘性子安穩(wěn)恬靜，若成了皇太后，恐沒有殺伐果斷的手腕?！本皦壅f。
“不錯，皇上?；屎竽锬锏男宰?，于現(xiàn)世的國情無益，若來日八大臣各懷心思，天下豈非大亂。”端華道。
“蘭，咳咳，載淳還有蘭貴妃幫襯著?！鞭仍}不住地咳嗽著。
“皇上，這便是微臣所擔憂的。蘭貴妃素日里就幫襯著朝政，若是來日野心蓬勃，效仿了宣太后那般，皇上豈非所托非人?！本皦壅f著，跪了下來，“還望皇上三思?！?p> “你。。?！鞭仍}伸手指了指他，“那依愛卿之意，有何高見呢？”奕詝問。
“唯有效仿世祖，立攝政王，方可保我大清國泰民安，平定四海。否則，以一個孩童，兩個女人頒發(fā)圣旨，不光是臣等和朝廷，怕是整個大清的子民，都不會信服?！本皦壅f。
奕詝笑了笑，“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
景壽抬眼看了看奕詝，又用余光看了看載垣和肅順，“回皇上，載垣是正統(tǒng)的嫡親，肅順在朝中威望甚高，他二人乃是攝政王的最佳人選?！?p> 奕詝從龍椅上座正了起來，“很好，很好。朕倒是還有個妙宗，不如朕把皇位傳給你吧，這樣你便可以替朕做決定，下詔書了，可好？”奕詝說著，隨手拾起龍案上的茶杯，朝著景壽丟了過去，卻因為沒有什么氣力，在景壽的面前，摔碎了。
“皇上息怒?！贝藭r，殿內(nèi)的四個人紛紛跪了下來。
“息怒？朕倒是想要息怒。如今朕的身子不大好了，你們便聯(lián)合起來，怎的，想造反嗎？”奕詝呵斥道。
“皇上，奴才等為了大清，殫精竭慮，還望皇上能收回成命?！倍巳A說。
“請皇上收回成命！”眾人異口同聲。
“真是反了！”此時，小樂子將正殿的大門推開，我在小牛子和春翠的陪同下，走進了殿中。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北娙思娂娤蛭倚卸Y。我并未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了奕詝的身邊。
“皇上今兒身子不大舒爽，怎得還招來這廝平添賭氣呢？”說著，我回身看了一眼春翠，她將胳膊肘上的食盒打了開來，端出了一碗湯，我接了過來。
“皇上，奴才臨出來前熬好的高麗參湯，您進一些，補補氣力?！闭f著，我便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給奕詝喝。我用手絹給他擦拭著嘴角，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春翠，小牛子，先把皇上送到寢殿歇息?！?p> 我站起身來，走到了龍案的前面。
“一直給皇上進湯，竟忘了眾位大臣還在這兒拘著禮數(shù)，快起來吧?！蔽业?。
“奴才謝皇后娘娘恩典?！?p> “怎的，眾卿家似乎與皇上生了相左的意見。皇上近來身子不爽，難免牽動情緒。本宮知道，眾位大臣都是我大清的肱股之臣，自是事事以朝廷為重，不妨將今日之事說與本宮聽聽，讓本宮來裁度一番，是皇上病糊涂了，還是眾位大臣功高震主，僭越了?！?p> “微臣惶恐?！彼麄兯膫€匆忙跪了下來。
“起來回話?！蔽艺f著，此時，小樂子已經(jīng)為我搬來了一把椅子，我坐在了龍案的左前方。
“回娘娘，此事本不該說與娘娘聽，可是如今乃是存亡之秋，也顧不得些許的禮法了。”景壽說著，朝我作了個揖。“娘娘，皇上欲下詔書，冊立大阿哥為皇太子，并設(shè)立八大輔政大臣，共同協(xié)助大阿哥和娘娘?！?p> 我笑了笑，“皇上的思慮未免太焦灼了些。現(xiàn)如今他的身子雖偶有不好，卻也需得好好調(diào)理一番，便能復(fù)原。怎的從皇上嘴里說出來的，竟像是病入膏肓了似的?！鞭仍}的病，后宮一直是封鎖著消息的，怕的就是前朝有人心懷不軌，所以在他們面前，我更要圓好這件事，哪怕是我視為朝中心腹的肅順。
“皇上深謀遠慮，考慮到了自己百年之后，大清國祚之事。此乃明君之舉?！倍巳A說。
“即是如此，四位大人便是也贊同了皇上的意見。那就煩請肅順大人草擬圣旨吧?！闭f著，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本宮去寢殿看看皇上，你們跪安吧?！?p> “娘娘?！贝藭r，景壽叫住了我。
“還有何事？”我回過頭問。
“恕微臣冒昧，娘娘生性純良，若來日新帝繼位，被蘭貴妃把持朝著，那將如何是好？”
“大人請放心，皇上百年之后，無論如何本宮都是正宮，蘭貴妃不敢造次。若真的造次了，不是還有諸位大臣替本宮做主呢嗎？”
景壽上前走了一步，貓著腰，“圣祖年幼，四大輔政大臣，以鰲少保為尊，把持朝政，孝莊皇太后與圣祖爺廢了多少心思，才將其除去。四大臣如是，那八大臣又作何？”
“那大人意下如何？”我問。
“微臣以向皇上上書，舉薦載垣或是肅順大人為攝政王?！?p> 我豁然開朗，原來說到底，他們幾人此番，便是想為載垣和肅順謀得一份體面和權(quán)力。我并沒有理會景壽，而是走到了肅順面前。
“大人意下如何？”
肅順朝我行了個禮，“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皇上百年之后，若真需擔此重任，微臣義不容辭。”
“好啊，本宮果然沒有看錯大人?！蔽倚α诵?，朝著龍椅走了幾步，“這天下最高的權(quán)力，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本宮記得，昔年的多爾袞，便是攝政王，咱們大清，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p> “那娘娘這便是應(yīng)允了？”景壽問。
“本宮自會向皇上進言?！蔽页C順和載垣走了幾步，他二人忙貓腰低頭，“這多爾袞，是太宗皇帝的親弟弟，本宮記得，他死后，還被世祖皇帝挖出來鞭了尸身。阿彌陀佛，若恭親王做了攝政王，怕是不要落得如此的下場的好?！?p> “恭親王？”景壽問。
“那是自然。恭親王是皇上的親弟弟，依照祖宗的先例，名正言順?！?p> “可是娘娘。。。”
“咳咳咳，咳咳?！贝藭r，寢殿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皇上！”只聽春翠一聲驚呼，緊接著，小牛子便從殿內(nèi)跑了出來。
“皇后主子，皇上咳出了好多血，暈過去了?！?p> 我聽罷，閉上了眼睛。我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們四人，“小牛子，傳太醫(yī)。眾位大臣，皇上身子不爽，你們暫且跪安吧。同樣的話，本宮不想重復(fù)第二遍?！?p> “可。。?！?p> 肅順瞪了景壽一眼，“那奴才們這便告退了?！痹挳?，他四人便退出了大殿。
“大人，方才您為何不再逼一步皇后娘娘？”端華問肅順。
“皇上的身子，虛的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皇后秘而不宣，可本王也能看出來。如今他活著，若是做的過了些，便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罪人。咱們想要得到最頂峰的權(quán)利，需得不要背上罵名才好。”肅順道。
“四春那邊都安排好了嗎？”載垣問。
“王爺請放心，她們的娘家都打點好了，這幾位小主，會繼續(xù)魅惑皇上的。”景壽說。
“很好，待到皇上的身子完全透支了，便也離龍御殯天不遠了?！泵C順哈哈的笑著，看著身旁的三人，“走，哥幾個，吃酒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