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風大,喝碗溫粥暖暖吧!”
過了半餉一只青筋凸起的手從墻角處伸了出來,接過小乞丐手中的粥,滿足地喝了一口。依稀從稻草堆里辨別出個黑色人影來,衣衫襤褸,“好香糯的粥,是哪位老爺這么好心?”
“溫老爺添了一個女娃,溫老爺命人在自家各大商鋪前擺了幾個粥攤,免費布粥。”
“那今天我們祖孫倆也是有口福了?!?p> 老少乞丐口中感恩戴德的溫老爺此時正抱著粉嫩的女娃,目光停留在她皺巴巴的一張小臉上,說了句:“好丑!”
旁邊的接生婆急忙上前解釋:“老爺,剛生下來的娃娃都這樣,長開了就好。”
溫老爺松了一口氣,就聽外室乒呤乓啷一陣脆響,出去一看,滿地的瓷器碎片看的溫老爺肉疼。鄰居家的四歲小兒對他行禮,“溫叔,小侄會稟明家父,讓他賠給你的,小侄是來看看妹妹的。”
溫老爺開口說不必賠了,遂引著四歲小兒進內(nèi)室看初生兒,小兒看了一眼不忍直視,作老成狀嘆氣:“好丑!”
連著被兩人說丑,女娃不樂意了,蹬著兩只小短腿哭鬧起來。
后來,初瀾聽娘說著這樁往事,小臉一臉氣憤,“他們這樣說我,我找他們算賬去!”說完就沿著回廊跑走了,進了書房揪起爹爹的胡子來,“娘親說你以前說我丑!”
溫老爺把女兒撈進懷里來,“爹爹錯了,初瀾放手好不好?”
“那你說,初瀾漂不漂亮?”
“我家初瀾是最漂亮的!”
初瀾點點頭,“那初瀾就原諒爹爹了!”她從爹爹膝蓋上滑下來,“我要去找安哥哥了!”
粉衣女娃從東墻處一個小洞里鉆到了隔壁家的后院,從灌木叢后走了出來,就看見湖邊吹笛的安哥哥,她飛奔過去從后面抱住他。
少年被強大的沖擊力撞蒙了,等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一片冰涼包圍,他護住不停尖叫掙扎的初瀾,胡亂地捂住她的嘴,“不要叫!小心水會灌到嘴里去?!?p> 初瀾乖乖地呆在黎安懷里,這才發(fā)覺這里水淺,雙腳有了著落,搶先邁步,一步步引著黎安向岸邊走去。
二人傻乎乎地擰著衣服上的水,黎安責怪初瀾的莽撞,初瀾嘟著嘴,解釋說自己見到安哥哥高興才這樣的。少年別扭地扭開臉,問,蕭呢?緊接著就聽到“嘩啦”的入水聲,少年急了,跟著跳進水里,胡亂摸索著,一會兒掐著初瀾的手腕,拉她回到岸邊。
黎安生了氣,不理她,兩人干坐著。岸上濕漉漉的一片,兩人的衣擺啪嗒啪嗒滴著水,初瀾打了個噴嚏,黎安皺皺眉,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牽著她回房換衣服。
初瀾穿著黎安的長衫,赤著腳跑到換完衣服的黎安面前,“你看我像不像唱戲的!”說完像模像樣地唱了兩句。
少年還是不理人,她嘟嘴,叫道:“我今天是找你算賬的,結果你向我甩臉子,我要回去了!”之后把外衫脫了,丟到地上踩了兩腳。
黎安問,“你找我算什么帳?”
“你第一次見我就說我丑!”
丫鬟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好笑地看著這倆冤家。
黎安笑出聲來,“那時候你就是丑??!”
“可我現(xiàn)在漂亮了啊!是不是呀,小諾?”初瀾把問題拋給了旁邊看笑話的丫鬟,小諾急忙答是。初瀾上前握住黎安的手,放在自己的眉上,“不信你摸啊!這是我的眉”又將手下移,依次眼睛、鼻子、嘴。
黎安心跳如鼓,想抽回手,又不想抽回,任由著自己的手指描摹著她的唇形。很漂亮。這么想著,也說出聲來。
“是吧,我說是吧!”初瀾笑起來,“那安哥哥是不是要向我道歉呢?”
黎安示意小諾,小諾回來時取回了個匣子,黎安接過來,打開木匣,取出了一柄發(fā)簪。初瀾湊過去,“這是給我的?”得到了肯定回答,她便由著黎安在自己頭發(fā)上摸索著把發(fā)簪插上。
“我要回去給娘親看看!”又是一溜煙的跑了出去,留下原地欲言又止的黎安。
第二日初瀾就去了集市,想要送份回禮給安哥哥。她在玉鋪里一眼相中了雕著龍鳳的玉佩,示意下人付錢的時候,貼身丫鬟阻止她,“小姐,這個不能隨意送人!”
她不聽勸阻,拿起玉佩不肯撒手。僵持之下,初瀾握著玉佩拔腿就跑,后面的小廝急忙追趕,丫鬟無奈把錢付了,也跟著追。
初瀾氣喘吁吁地跑進了黎家,把玉佩妥帖的放在黎安手心,黎安摩挲著玉佩上的圖案,笑問:“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知道啊,龍鳳呈祥,吉瑞祥慶?!?p> 她說的也不錯,可她不知本地習俗。雕龍畫鳳的玉佩,乃是男女定情之物。
黎安也不說破,初瀾自然會是他的新娘。
他拿起帕子替她擦干額頭上的汗水,剛剛觸碰他的手心的小手上有黏膩的汗水,不知她怎么這么匆忙趕來。
“餓了嗎?”
初瀾忙不迭點頭,想起來他看不到,說了聲嗯。
黎安就牽起她去用飯。黎家父母也對初瀾喜歡的緊,招呼著她坐在兩人中間,初瀾磨磨唧唧的坐過去。一會兒又端著堆成小山的碗到黎安身邊,默默把碗推到他面前,自己拿了個空碗,又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兒,端起滿滿當當?shù)耐胱厝ァ?p> 黎母看著兒子拿起筷子就近夾菜,這才注意從不愿意接受別人幫助的他,對初瀾的好意從來不會拒絕。
五歲的時候,兒子莫名其妙生了一場大病,病愈后卻是兩眼失明,她明里暗里抹了多少眼淚。從那時起他就拒絕“憐憫”,一個人在院子里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愿意被人牽著走,直到后來在自己家中行走自如……
初瀾扒拉著飯,吃了許多。黎安吃了一碗就放筷,她看了一眼,讓他再多吃些。
黎安象征性地多吃了兩口,笑她,不知道的以為她是餓死鬼投胎,吃那么多,偏長的這么瘦。
“你怎么知道我長的瘦?”初瀾就想知道,為何他眼盲,又怎么能常常讓她忘記這件事?
他不回答,丫鬟的閑言碎語中關于她的一切,他都記在心里。這樁事不能被這丫頭知道,否則又要在他面前得瑟。“我聰明?!?p> “安哥哥自然聰明?!?p> 飯罷,初瀾央他陪她出去玩。黎安不愿,哪次不是她貪玩,把他落在原地,且每次都是被甩下的小廝們追過來帶他回去。
“那我哭了哦!”初瀾耍賴。
不理。
“我真哭了?!?p> 半天沒有動靜,黎安叫她名字也沒有回應,一伸手真觸到了灼熱的淚水,他收回手,“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了。”
初瀾抹干凈擠了半天才擠出來的淚水,拉著他出門。小廝們一看如此,急忙跟著,還隨時做好追趕的準備。
熟能生巧,初瀾還是成功甩開小廝們。她聽說前幾天來了個雜耍班,拉著黎安去看。人來人往,兩個人給擠散了,初瀾又一心去看雜耍,也沒注意到空落落的右手。
人流散開,黎安記掛著初瀾,拉住身邊的一個男子問,“大哥,請問雜耍班是在哪?要怎么走?”
男子注意到這個少年有一雙漂亮卻不能視物的眼睛,說,“這位小弟,要不我?guī)闳グ?!?p> 放在平時,黎安一定會拒絕,但他擔心初瀾被人擠傷,遂跟上了男子。
那天的雜耍很精彩。
初瀾以為那天如常,小廝們會帶著安哥哥,一同帶她回去。小廝們發(fā)覺到他倆不在一起,獨留下小東送初瀾回去,另兩個欲去尋人。初瀾不答應,在小東的勸阻下在原處等待。
她等了很久,天都黑了。
后來幾天,她都沒有見過安哥哥。東墻的小洞被堵上,小廝把她攔在門外。
再后來,她爹爹告訴她,黎家要搬走了。初瀾趁著天黑,吃力地從樹上爬到圍墻上,可她發(fā)現(xiàn)那邊沒有落腳的地方讓她下去,她想跳下去,又害怕,于是她坐在圍墻上哭。
溫老爺讓小廝搬來梯子,接她下來。她不肯,說一定要去見安哥哥。
溫老爺親自爬上圍墻,輕聲勸說,還是拗不過她。因為她甚至揚言說,如果不讓她見安哥哥,她就要跳下去。他們把梯子放到黎家的院子里,初瀾在爹爹的護送下進了黎家。
他房門緊閉。
黎母說,他已經(jīng)把自己這么關了三天。唯獨說過兩句話。
初瀾捶門,沒有回應。她從院子中搬了塊石頭,使出吃奶的勁直接向房門砸去。門只是震蕩了一下,又回歸了平靜。
黎父拉住又去取石頭的初瀾,“夠了!”他們心疼孩子,又不肯太逼迫他,現(xiàn)在他說什么都如他的意。
他說,
我不想見溫初瀾。
我要搬家。
初瀾被黎父嚇到了,說來她不過是個九歲小兒,哭著問爹爹,安哥哥到底怎么了?又懇求著屋里的人不要搬走,聲音凄厲,哭的撕心裂肺。
留不住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