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前一日晚上已經(jīng)差人告知冉梓,今日葉秉煜將要回來。
冉梓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近幾日整個府內(nèi)都籠罩在桂花淡雅的香味中,她今日得空,找了幾個丫頭跟她去后院摘些桂花。
這些桂花預(yù)備著給廚娘用糖漬保存著,可以增添菜肴的香味。要是自己有空,可以釀些桂花酒,來年家宴上喝。來年?她在這里怎么會有來年?不如置辦些冰糖桂花,泡茶來喝。
在后院摘了會兒桂花,衣裳沾染了一股淡雅的桂花香。太陽漸漸毒辣起來,冉梓就起身回去了。
葉秉煜一回房,就不見個人影,連并著一個丫鬟都沒瞧見。不知冉梓又弄什么幺蛾子。坐了會兒,想喝個茶都沒人伺候著,喝了杯冷掉的茶水。
這時正好有人推門進(jìn)來,拿了案上的一個花瓶,加了些清水,把幾支桂花插了進(jìn)去,又自行去洗了手。
“為何不讓丫鬟們做這些?”
冉梓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到了他面前便說,“把玉鐲還我!”
葉秉煜皺了下眉,拉她的手把袖子挽上去些,“那對鐲子你為何沒有戴?”
“我只要自己的那只?!?p> “真是固執(zhí)!”
“還我!”語氣執(zhí)拗。
葉秉煜張口欲諷刺她,又正正色,將怒氣壓了下去?!澳愀嬖V我這玉鐲的來歷,我便還你?!?p> “你沒必要知道!”
“這就是你向別人索要東西的態(tài)度嗎?”
“對你沒必要態(tài)度太好?!?p> “那你對別人又是什么態(tài)度?比如那個肖公子?!?p> 冉梓說:“自然比對你好些?!?p> “林冉梓!”葉秉煜當(dāng)下把茶壺茶盞給打翻在地上。
早間他回葉府,就見一青衣的男子站在馬車前等候,葉秉煜見此人并不面熟,上前打招呼,這才知道他是來約冉梓出游的。冉梓這時也正從府內(nèi)出來,對著男子微笑。
葉秉煜搶先去拉住冉梓,笑著對青衣男子說:“肖公子,這里是葉府,出來的是位林姓的姑娘,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沒等人回答,他便接著說,“你可知道這林姑娘,還有個稱呼是葉少夫人?”
肖何一臉驚訝,分明是不知有這么一回事的。冉梓本就沒打算和他一起出游,雖然上次相談甚歡,可并無發(fā)展男女之情之意。如今被葉秉煜撞破,她也偏偏要和肖何出門。
“肖公子,這是小妹的不是了,我并不知她沒告訴你這些。我空有葉少夫人之名,和離也只是時間問題,若肖公子嫌棄我這棄婦之名,自可先行離去。”
肖何搖頭,“我肖某并不是此等俗人?!?p> 葉秉煜當(dāng)下惱怒起來,拉著冉梓回去,冉梓掙扎,被他攔腰抱起放在肩上,“姓肖的,你想娶她,也自當(dāng)?shù)任胰~某人死了。王海,送客?!蓖鹾.?dāng)下開始趕人。
進(jìn)了府門,葉秉煜將人放下了,跟管家說禁止冉梓出門。自己去拜見父母,冉梓當(dāng)做此事并沒發(fā)生,去了后院采摘桂花。
冉梓看了眼地上的殘渣,冷笑一聲,“葉公子果然是少爺心性,動不動就砸東西耍脾氣,真不是我這吝嗇之人能夠以禮相待的?!?p> 葉秉煜以為他說她吝嗇的事情已經(jīng)翻篇了,可她還記在心里,說了句:“小肚雞腸!”他又坐下,兩人都不再說話。
小黎看兩人如此,就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過了半餉,葉秉煜問:“那玉鐲是不是他送的?”
“不是?!?p> 兩人又沉默下來。后來夫人房里的小蓮來喚他們?nèi)ビ梦顼垺?p> 他們房里的動靜葉老爺聽得分明,在飯桌上教訓(xùn)了自家兒子一番。冉梓覺得老爺替她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冉梓,今晚的家宴邀請你家人一起來吧,中秋之夜,花好月圓,大家一起聚聚。”
冉梓稱謝,飯后當(dāng)下派人送信給冉思。
小黎抱了幾匹布進(jìn)屋,說:“上次挑好的布匹,張老板剛剛差人送來了。”
冉梓先挑出匹紅色的,拿了尺子開始量尺寸,畫式樣。葉秉煜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時不時跟冉梓說些閑話。
“小虹說你把我送來的糕點,派給下人了,怎么?是你不喜歡的口味?”
“百香齋的糕點我怎么不喜歡?樣樣都喜歡,是送糕點的人不招人喜歡。”
“本就是還你的,是你的,隨便你怎么處置?!比~秉煜替她收攬起裁好的布,“做給誰的?這般???”
冉梓這才露了笑,“冉思前日派人來說,她有喜了?!?p> “我以為你的性子是不會喜歡小孩子的,沒想到……”
冉梓也不跟他計較,來了興致跟他說了幾件冉思小時候的趣事。葉秉煜末了說了句,難得你肯好好跟我說話。
后來天色不早,葉秉煜親自去林府接冉思他們。
在院子里擺了宴席,冉思嚴(yán)文宇一來,葉府熱鬧了幾分。
席間一聽說冉思有喜,長輩們免不了對葉秉煜冉梓的數(shù)落。葉秉煜輕聲對冉梓道,何時我們才能有個孩子?冉梓似是沒有聽到,專心地聽著葉夫人講的孕期注意事項,替小妹記在心上。
嚴(yán)文宇抱起一壇酒,說要和葉秉煜平分。一杯杯酒水下肚,兩個人越喝越歡。冉思拉下夫君執(zhí)杯的手,酒杯一晃,灑了旁邊的葉秉煜一身。
“不許再喝了,你忘了答應(yīng)我什么?”冉思杏眼圓瞪。
嚴(yán)文宇含糊回答,“什么?什……么?”
“等會兒你還要陪我去湖邊游玩!你這人真是討厭!”冉思松開了拉他的手,起身欲走。
嚴(yán)文宇一看冉思鬧起了脾氣,酒也醒了一大半,拉著娘子好言相勸。
葉秉煜拉著冉梓跟著起身,對父母說也要跟著去。袖子下交疊的手十分不安分,冉梓湊起拇指食指使勁掐著拉著她的手。
中秋節(jié)雖比不上元宵節(jié)的燈會,可是家家戶戶門前懸著各色的燈籠,照的各處猶如白晝。湖邊熱熱鬧鬧的聚齊了許多人,湖邊的樹上掛著一溜燈籠,一群男男女女在旁邊猜燈謎,時不時幾個聰慧的小孩搶先說出了答案。
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們挑著蛋殼燈、稻草燈、刨花燈各式各樣的燈比較著,還作勢要搶對方的花燈。人群往來擁堵,四個人漸漸也走散了。葉秉煜死死抓住冉梓,也不管手被她掐的滲出血來,冉梓觸到指尖溫?zé)岬囊后w,也就此作罷。
葉秉煜從路邊攤販處買了盞花燈,遞給冉梓,她卻不接,心里暗笑花燈是小孩子的玩意,葉秉煜掰開她的手強行塞給她。
走了許久,也碰見了妹妹妹夫,冉思有些乏了,遂二人先行離開了。
“我們也去歇息一下?!比借麟S著葉秉煜去了湖邊的小亭。
葉秉煜坐了會兒覺得酒氣上涌,握著的手冰涼柔軟,他不自覺地握著那只手撫到自己額上。冉梓好不容易把手強行抽出,葉秉煜又把她的手給捏在手心,說了聲“好累”竟靠著柱子睡著。冉梓手仍是抽不出來,窩了一肚子火。
葉秉煜倒是醒的很快,一只手先是在自己懷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方帕子來,另一只手還是執(zhí)拗地握住她的手。他把帕子里的東西取出來,套到冉梓腕上去。
“碎了就修不好了,拿了金鑲上去,還算別致?!?p> 腕上的正是被他拿去的玉鐲,斷裂處用雕了花紋的金連接上,金色和翠色一段連著一段。冉梓專注地看著腕間的玉鐲,抬頭對上葉秉煜的眼。
眉眼清澈,目含春水,朱唇不點而赤,肌凝瑞雪。葉秉煜心搖神曳,吻上那兩瓣櫻唇。
口鼻間淡淡的酒香,冉梓不可思議地感受著唇上傳來的溫軟觸覺,一把將葉秉煜推開,連帶贈送一個響亮的巴掌。
葉秉煜當(dāng)下又把她擁在懷里,冉梓掙扎,一口咬在他的肩頭。他悶不做聲,直待冉梓松口,他幽幽道:“我喜歡你?!币部床磺鍛阎腥说谋砬?。
“你醉了,我不是芊阡?!?p> “我很清醒,林冉梓。”
覺察到葉秉煜的松動,冉梓手上發(fā)力,將人推到一旁,冉梓面上無甚表情,只顧著匆匆離開。葉秉煜拿了被她落下的花燈,默默在她身后跟著。
初時的人聲鼎沸到現(xiàn)在萬籟俱靜,秋風(fēng)過,紅色漆門上懸著青色紗燈在夜色中輕晃,紙燈的紗淡成一抹青色的煙的模樣,腳下輕輕叩擊著結(jié)了一團(tuán)青苔的石板。
路邊一位少婦拎著一個孩童的耳朵踩過她眼前的青石板,閃進(jìn)灰色的木門之后,年代久遠(yuǎn)木門發(fā)出一陣吱呀的響聲。遠(yuǎn)處的狗捕捉到她的腳步聲,警覺地狂吠不止。冉梓恍然驚醒,這里是哪?
藍(lán)衫男子終是忍不住揪起了她的袖子,引著她向另一條路走。
屋里黑魆魆的,丫鬟怕是都歇下了。冉梓借著月光去尋燭臺,碰倒了腳邊的凳子,人差點跟著跌在地上,好在葉秉煜拉住了她。
動靜驚醒了伏在桌上等他們的小黎,匆忙地點了燈,說著自己的不是。居然抵不住困乏睡著了,燈滅了都不知。
小黎伺候完他們也退下了。
葉秉煜獨坐在桌前,對著一盞冷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冉梓熄了燈,當(dāng)他作空氣,先行歇下。
低沉的男聲響在黑暗里,“你當(dāng)真這般討厭我嗎?”
“沒有!”冉梓當(dāng)即回答。
一抹笑意浮在葉秉煜臉上,他湊到床邊去,冉梓避嫌似的朝里面退了退。“這就是你說的不討厭?”本想戲耍她一下的心思也淡了,輕嘆口氣,說,罷了。
葉秉煜在后院一棵桃樹下徒手挖了許久,土壤中露出玳瑁色的酒壇,打開了酒壇,香氣四溢,想來這酒還是兩家定親之時岳丈送來的女兒紅。三年前定親宴后,他將酒埋在此處,三年后的婚宴,又將它忘在這處。
洞房花燭之夜,他將她獨守空房,形單影只空對著兩盞花燭。真是殘忍。
他灌了一口酒,苦笑。她將婚禮推后三年,這三年間又生了多少變故。他又猛灌了幾口酒,琥玻色的酒濕了衣襟,他不以為意,對著一輪皓月,黯然問,廣寒宮的嫦娥可也后悔過?
他是后悔了的。
流光點點,他伏在石桌上,伸手去夠那些流動的光亮,掌心是一只尾部一閃一閃的螢火蟲。他說,真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