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大康開始配合旖旎的工作后,她的客觀和求真精神,讓大康漸漸地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因此,大康時常會帶著她一起出任務(wù),給她提供一些用來寫報道的素材。
有一次,大康接到任務(wù),報警人稱一六十歲女性在家中突發(fā)胸悶、胸痛,急需救治。聽到以上的信息,大康腦子中條件反射般地出現(xiàn)了“60歲,女性,胸悶、胸痛,ACS(急性冠狀動脈綜合征)”。
在前往現(xiàn)場的路上,他把這些信息的關(guān)聯(lián)一一耐心地講給了坐在身邊的旖旎:“60歲,女性,年齡不小了,是不是有高血壓、糖尿病、血脂異常這些基礎(chǔ)疾?。窟@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因素。突發(fā)胸悶、胸痛,這是ACS,也就是急性冠狀動脈綜合征的一個常見的表現(xiàn)。到了地方我們要格外注意這方面的問題……”
在大康的講解中,救護車很快也到達了現(xiàn)場。下車之后,大康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有很多穿著法院制服的工作人員。他們當(dāng)中的一位便是報警人。見到這種場面,大康的心中隱隱覺得事情并不會像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在報警人的帶領(lǐng)下,大康一行人來到了一位平躺在沙發(fā)上不住呻吟的大娘身邊。他俯身對大娘問道:“您哪兒不舒服?。俊?p> “哎呀——我頭疼啊——我胸悶啊——沒天理啦——一幫人在我家欺負我一個老太婆啊——”
大康聽到這浮夸的語調(diào)——妥了!這準(zhǔn)是在法院吃了官司,被人執(zhí)行了。但是,介于她的主訴,為了保險起見,大康和同事還是給她測了血壓,做了心電圖。結(jié)果顯示她的血壓偏高:145/90mmHg,心電圖為完全性右束支傳導(dǎo)阻滯。
“您好,我們是濱海法院執(zhí)行局的。”一位法院工作人員走過來問道,“大娘情況怎么樣?”
“血壓稍微高一點,”大康回答道,“這個心電圖的結(jié)果可以見于正常人,也可以見于有心肌損傷的疾病??紤]到她的主訴里有相關(guān)癥狀,還是建議到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
法院工作人員聽完點了點頭,又來到大娘身邊說道:“大娘,120的同志剛給你做了檢查,他們的意見是要你到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
“不去!”大娘一聽這話,直接了當(dāng)?shù)卮驍嗔朔ㄔ簣?zhí)行人員的話,“今天我哪兒也不去!死我也得死這兒!”
“您看您說的,你就算是再怎么折騰,今天這房子也是要強制騰空的。還是身體重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有問題趕緊處理,沒有問題也心安啊!”
“去醫(yī)院啊,”大娘看著工作人員樂呵一下,忽然又變得一臉猙獰地說道,“別做夢了!我今天就死這兒了!”
就這樣,無論法院的工作人員如何溝通,這位大娘就一句話:“哪兒也不去!就死這兒了!”。可大康這邊哪受得了這個。他一刻不歸隊,濱海急救就少一臺車,可用的急救資源也就少了一份。為了趕緊歸隊,他拿出一份知情同意書,來到大娘面前說道:“大娘,您要是不跟我走的話,就在這個知情同意書上簽一個字。我就可以走了。”
“簽什么字?不簽!我不識字!我也不會寫字兒!”
“那你按個手印也行。”
“按手?。磕阋詾槲沂菞畎讋诎。∥覒{什么給你按手?。》ㄖ紊鐣?!我欠你東西嘛???我給你按什么手?。??”
“大娘,你這樣占用公共急救資源不合適吧?”
“我沒不讓你們走啊,你們走你們的唄!”
“我們是有程序的……”
“你走你的程序啊!”
“那你把這個知情同意書簽了?!?p> “我說沒說我不識字!我不會寫字兒!”
“那你按手印也行?!?p> “我按什么手印!我憑什么給你按手印啊!”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旖旎看著眼前的一幕耐不住性子,發(fā)起了脾氣道,“你個老太太怎么這么不講理!”
她這一句話給大康弄得心頭一驚,心想這還了得?這不添亂呢嘛!于是,他轉(zhuǎn)身就拉走了旖旎,把她帶到了門外的樓梯間。這時,房門里頭傳來了一陣哭天喊地:“沒天理啦!這么多人,一個個的沒有替我說話的?。≌媸窃┧牢覀€老太婆啦!”
“我說姐姐!”大康看著旖旎說道,“你瘋啦!?”
“這也太氣人了!”
“咱干嘛來啦?”
“救人啊?!?p> “那救人是咱的工作吧?”
“是?。 ?p> “既然工作沒完成就得想辦法解決,而不是想辦法把事情搞砸的!”
“關(guān)鍵這也太氣人了!左一下右一下,耍我們玩呢嘛?弄得我們現(xiàn)在又走不了!那真有人需要我們怎么辦啊?”
“行了行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問題不是這么解決的?!贝罂得嗣届坏念^安撫道,“我跟中心匯報一下,讓他們調(diào)度好,問題應(yīng)該不大。如果我們撤了,保不齊一會兒還得打電話把我們叫過來?,F(xiàn)在呢,我們就只能在這里配合法院把問題解決了?!?p> 經(jīng)過近七個小時的調(diào)解無果,最終法院的工作人員只得采取強制措施,將大娘強行捆到擔(dān)架上,由大康車組將她送往醫(yī)院進行進一步的診治。
經(jīng)過了這一遭,旖旎算是漲了見識了。她算深深體會到了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也明白了為什么大康會說“這項工作就像是阿甘手中的那盒巧克力,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會遇到個什么東西?”
然而,在深入接觸一線的日子里,除了這樣的憤懣和無奈,旖旎也在后來體會到了一種名為“放手”的愛。
為了能讓旖旎更多的了解到醫(yī)療的一線工作,大康利用私人交情,把她送到了彩兒身邊。好讓她跟著漲漲見識。
說來也是巧,旖旎剛到的第一天,就趕上一位三十來歲的小伙子因病不幸離世。正當(dāng)她覺得心里堵得慌時,這逝者父母的表現(xiàn)就讓她這心里頭更堵了。那對父母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悲傷,反倒是長舒一口氣,大有一種解脫的神情。
她一臉不爽的回到醫(yī)生辦公室,坐在角落里暗自憤懣不平。彩兒看見她這個樣子,心想難道是自己的招待不周惹得她不高興了?要真是這樣可該怎么跟大康交代?于是她上前問道:“你怎么啦?很不高興的樣子?”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那樣的父母?”旖旎不爽道。
“哪樣的父母?”
“就,就那樣的。”旖旎指著外面說道。
彩兒看了一眼她所指的方向,大概猜到她說的是誰。她拉住旖旎的手說道:“我倒覺得他們挺好的呀!”
“好?”
“你才來一天,又怎么知道他們過去的一年是怎樣的情況呢?”彩兒拍了拍她的手繼續(xù)說道,“那對夫婦是農(nóng)村人,含辛茹苦地把兒子培養(yǎng)大。兒子呢,也很爭氣,考上了南開,畢業(yè)后在天津找了份很不錯的工作,還在天津貸款買了房。兒子孝順,接老兩口到天津來享福。
“可誰曾想,兒子忽然得了病。老兩口為了給孩子治病,賣了老家的房子和地,所有親戚但凡能借來錢的都借遍了。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兒子在天津買的房,因為貸款還不上,也被銀行收回了。老兩口無依無靠,所有的錢都拿來給孩子治病。但他們的那點錢,在血液病面前又夠干什么的呢?
“還有,你知道他們一天吃什么嗎?他們一天只去食堂一趟,要一碗免費的湯,去撿別人餐盤里的剩飯剩菜吃。他們這一年沒有一天是吃飽的。我們科醫(yī)務(wù)人員可憐老兩口,給他們買飯吃,給他們捐款,他們就跪在地上謝我們。那場面光是想想,心里都很不好受。這也難怪老兩口會說,他們多希望有一天從醫(yī)生口中聽到的是孩子去世的消息。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父母所做的一切,兒子都看在眼里。我想,他也只有這一死來報答這份恩情?!?p> 聽了彩兒的話,旖旎低著頭默默地抹著眼淚,這件事情對于她心內(nèi)的沖擊很大。人間的愛,有一萬個人,便有一萬種表達方式。對這個兒子而言,對父母最大的愛便是放手不再拖累。
大康從彩兒那里把旖旎接回來之后,就發(fā)覺她的情緒十分低落,心里很好奇這是受了什么刺激,便問了她緣由。旖旎長嘆一口氣,把事情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大康聽罷也嘆了口氣說道:“這種事情也是人間常情。你不能一味地要求所有的事情都有好的結(jié)局。這不現(xiàn)實,也不科學(xué)?!?p> “可為什么偏偏就落在這么質(zhì)樸的一家人身上了呢?”
“得病這東西還分你是什么人嗎?我覺得病這東西還算是公平的,哪怕你地位再高,再富有,該得的病你一個也逃不掉。”
“得病不怕,可那病怎么就那么折磨人呢?”
“彩兒沒有告訴你她的科里都是什么樣的病人嗎?”
“沒有,”旖旎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沒多問。”
“好吧,”大康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血液科的病就是這樣。那個科里面多是些骨髓造血系統(tǒng)出現(xiàn)異常的患者。這其中最常見的就是老百姓聞而色變的白血病。在眾多白血病的分型中,現(xiàn)今也只有M3型,也就是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是可以治愈的。因此,我們常說“如果有一天得了白血病,那么我希望醫(yī)生告訴我是M3型”??杉幢闳绱耍缙跇O其兇險的DIC也使得這個病的病死率不那么樂觀。”
“還真是讓人絕望的一種病啊……”旖旎沮喪道。
“是啊,”大康嘆了口氣說道,“臨床上,像這樣的疾病還有很多。我們再怎么沮喪也改變不了現(xiàn)狀,與其這樣,我們還不如去直面現(xiàn)實。在臨床上每天都會遇到危情時刻、生離死別,我們花了那么多年去學(xué)習(xí),去實踐,去消化,都是為了去應(yīng)對這所有的一切。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嘞!”
“唉,還真是……”
“看著你的樣子,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話?!?p> “什么話?”
“我們醫(yī)學(xué)院的老師曾說過,只有經(jīng)歷過生死,才會敬畏生命;只有受到過傷痛,才會理解痛苦。”大康看著旖旎笑道,“看你現(xiàn)在這個熊樣,應(yīng)該是體會到了?!?p> “你居然還笑我?!?p> “好啦好啦,我?guī)闳コ渣c好的,散散心吧!”
就這樣,在一線收集素材的日子,旖旎學(xué)習(xí)到很多從未接觸過的知識,也體會到了很多從未感受過的人間百味。每一次她有了情緒波動,都有大康陪伴在她的左右,給她鼓勵,給她安慰,潑她冷水,逗她歡笑。久而久之的,兩人從陌生抵觸,走到了執(zhí)手一生,共行醫(yī)路。旖旎曾有一句話,讓大康萬分感動:“如果,你注定是那逆光而行,走向黑暗的人,那我就做你身后的小尾巴,跟隨著你去做點亮那片黑暗的一道光。”
在婚禮上,兄弟們又見到了那個樂開了花的大康,那個他們初見時滿臉春光的他。阿輝望著站在婚禮殿堂上的大康,和身邊的順子說:“誒,你看大康都結(jié)婚了,你和雁子倒是抓點緊啊!”
“我也急?。 ?p> “你們父母也見了,啥啥都差不多了,不行先把證弄了唄?;仡^雁子一畢業(yè),嫁到天津來多好!”
“七年我都等了,我差的是這一年嘛!”
“你可真是……”阿輝嘆了口氣說,“就你這樣的,我要是雁子,你要不給我個盛大的求婚,我都不能嫁你!”
“閉嘴吧你,干嘛來的你!”
隨著婚禮進行到最后一項,臺下的親朋獻上了誠摯的掌聲和祝福。在旖旎拋手捧花的時候,順子被阿輝拉進了爭搶行列中。最后還真就歪打正著的落進了順子的懷里。大康在臺上指著兩人說:“這兩個不要臉的,下一個就是你和雁子!我們等著吃你的喜酒!”
這時的他們并不知道,短短的幾周后,一場災(zāi)難會突然打破這座城市的平靜和安寧,更不知道自己會成為這場災(zāi)難中倍受考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