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雙龐早早來到馬戲城地體站,比約定好的時間早了一個小時,這是他的習(xí)慣。找老位置坐下,帶上墨鏡,抽根煙。注視地鐵口,隔著藍(lán)黑色鏡片,看著這個仿佛病入膏肓的城市。
十來分鐘后,大華和小明也到了,他們是自己帶了兩年的小弟,還有幾個月才成年,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樣。
大華提著包子豆?jié){,小明提著油條豆?jié){,邊走邊吃。他們倆知道李雙龐不單買早飯吃,一會兒會跟群演一起吃早飯,不知道是省錢,還是真不想吃。
大華一屁股坐在李雙龐身邊,道:“胖哥,今天會來多少人啊,報名的人多嗎?!?p> 小明道:“反正人多人少我們錢都一樣,管那么多干嘛?!?p> 李雙龐吸了口煙道:“人太多了,我們不好管,但管好了,上面人也會看在眼里,有事做也不會忘了我們。人太少,或是沒管好,以后就沒我們什么事了。你胖哥我矜矜業(yè)業(yè)這么多年,混個小頭子,臉也算熟了,你以為很容易嗎?!?p> 說完話,把煙頭放在腳下,踩了踩。
距離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地鐵口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了。
李雙龐擦了擦頭上的汗道:“老樣子,小明你登記收證件,大華你點人數(shù)列隊。都認(rèn)真點,態(tài)度好點,這個事兒也就幾十塊錢,大家都不容易。何況,這事兒是要做長久的,得罪人總是不好的?!?p> 南珠也在這陸陸續(xù)續(xù)的人里面,帶著小黑小綠和小萬。
下了樓梯,直直便走向李雙龐,微微一笑道:“李雙龐,我們是昨天報名的四個人,手機尾號0049”
李雙龐正無意識看著來登記的人,忽然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被嚇了一跳。
如今大家都叫他胖哥,知道他真名的人不多。
何況還是一個清秀的小姑娘。
他肯定他沒有見過這個小姑娘:“小妹子,你認(rèn)識我?”
南珠依舊笑道:“嗯,認(rèn)識?!?p> 李雙龐認(rèn)真盤點了一下自己有印象的人,還是沒有面前這姑娘的臉。
只能歸結(jié)為,這姑娘以前也跟著他當(dāng)過觀眾,又或是做過群演,無意中聽到曾經(jīng)一起來大城市找飯吃的朋友叫自己的名字,于是記住了。
況且自己每天要見那么多人,對一個小姑娘沒印象很正常,而這小姑娘對自己的群頭有印象則很正常。
想通之后他便不再糾結(jié),叫個名字沒什么大不了的,于是點點頭道:“叫我胖哥吧,到旁邊交證登記。到時候領(lǐng)證的時候一起領(lǐng)錢。”
南珠點頭照做。
看著前面排隊的男女老少,覺得很新奇。
不知道看戲難不難,給五十塊錢,應(yīng)該不難吧。
南珠現(xiàn)在學(xué)會了偷錢,所以并不缺錢花。
但是第五個候選人選的魂魄是個群頭,主要做節(jié)目觀眾的組招。
想要接近他最簡單快捷的方法,便是作被他組招的觀眾。
他們這次參加的節(jié)目南珠沒聽說過,不知道在現(xiàn)場看如何。
當(dāng)然,南珠看過的節(jié)目屈指可數(shù)。
她雖然迷上了電視劇,但是時間不長,認(rèn)識的電視臉不多。
來的時候,小綠和小玉自然是一起報名的。
他們修羅大人是主心骨,走到哪,他們便要跟到哪里。
就是小黑的問題不好處理。
他不打算化形,可是不化形他就不能跟著修羅大人去現(xiàn)場看表演,然后馴服魂魄。
然而他對于小綠不跟著那人類姑娘體驗生活,偏偏要做修羅大人的跟屁蟲,有一點危機感。
他懷疑,這小綠想要搶了他在修羅大人心中的位置。
這當(dāng)然是不行的。
可是選擇化形的話,他還沒有找到喜歡的伴侶,不知道伴侶中意哪一種類型的相貌,要是選了以后伴侶不喜歡的相貌類型怎么辦。
小黑在修羅大人和伴侶的選擇里痛苦了一會兒。
決定按照近水樓臺的道理化形,既然先遇到了修羅大人,那么選一個修羅大人覺得好看的相貌吧,也許以后的伴侶也會覺得好呢。
畢竟對于審美這個東西,小黑覺得活了千萬年的修羅大人是有經(jīng)驗的。
小黑決定好了之后,還想到一個好處,萬足和沈綠在修羅界就已經(jīng)化了形,參照物便只有修羅界的前輩們。
可是修羅界的前輩們數(shù)量不多,不像人界,有數(shù)不清的相貌參照物可以選擇,可選性太多了。
修羅大人喜歡什么樣的相貌呢。
前天修羅大人在看一個人界古裝劇,說里面一個會飛的男孩子好看,可愛,水靈靈。
就他吧,修羅大人可是不容易夸人的。
而且修羅大人看上去十六七歲,那男孩子也是十六七歲,嘿嘿嘿,感覺比萬足和沈綠與修羅大人的關(guān)系更親近了。
小黑化形后,站在大廳中央。
南珠和小綠小玉站坐在沙發(fā)上,眼神很是應(yīng)景地期待了。
天狗化形,如同他們愛戲月一般,是在一個圓滾滾的繭里進(jìn)行的。
黑色的皮毛肆意延伸,交纏得密實。
由里到外地散發(fā)著月白色光,這光越來越亮,如云霧一般湮滅了房間了一切,被墻體窗簾掩蓋在狹小的空間里。
白光黑繭消失后,南珠便看見了一個廣袖黑衣,赤腳而立的少年。
一頭及腰長發(fā)垂下,黑亮的衣衫微微敞開,看得到白皙的胸膛。
眉毛不算俊秀,眉尾甚至有些散亂。
但是眼睛極其吸引人,仿佛帶了天生的笑意,讓人一看就像置身閃亮的星空。
鼻挺嘴薄,但是沒有輪廓。
滿臉的水靈靈。
南珠看著好看的小朋友,心情不錯,斜斜撐著頭道:“小黑,原來你這么漂亮啊。早點化形好啊。”
小黑心情也不錯,修羅大人果然是喜歡這種類型的相貌的。
正好,他的原身相貌與這八九不離十。
他都不用辛苦地削骨換皮,現(xiàn)成的。
李雙龐無聊,雖然有些舍不得,還是又抽起了一根煙,看著跑前跑后的大華和小明,心里沒什么滋味。
他在這個圈子里混了十來年,才只是個小頭子。
不到三十歲的人生,仿佛七老八十的麻木,以為看過了太多,會不那么辛苦,到頭來,還是得一步一步往前走。
日頭漸漸起來了,天色陰沉悶熱,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到自己的隊伍前喊幾句話,說說待會去錄制現(xiàn)場的規(guī)矩。
這些臉大都陌生,神情疑惑,抱著來看好戲的心態(tài)。
另外幾個人頭更多些的群頭,的已經(jīng)先帶著自己的隊伍上了車,去錄制現(xiàn)場。
李雙龐看著已經(jīng)有些躁動不安的隊伍,前面還有兩隊排在自己前面,想了想,讓大華把要在車上發(fā)的早飯?zhí)徇^來提前發(fā)了,每人兩個肉包一個菜包,到了現(xiàn)場就得靠著這三個包子撐到下午錄制結(jié)束。
得了早飯的隊伍安靜了一些,那些硬要來湊熱鬧的大爺大媽也勸走了,有幾個常見的釘子戶實在不走,也只能帶上,到時候讓他們坐二樓,攝像機不會到的地方。
今天報名的人多,意外的是來的人也多。
可能是周六,還逢上半總決賽的原因。
給自己配的車人已經(jīng)坐滿了,多余的人肯定去不了。
李雙龐依據(jù)往常一樣,好聲好氣說明了原因,補貼他們車費,讓他們回去。
看著對方越來越差的臉色,甚至有些舔著臉的感覺。
但是確實是自己的錯,也不好說什么。
那些人也沒辦法,接過手里的十塊錢,罵爹罵娘地走了。
那些難聽的話,李雙龐經(jīng)常都能聽到,可是還沒有完全麻木,心里還是跟陰沉的天氣一樣不爽,這能怪誰呢,誰也怪不了。
到了車上,再次強調(diào)錄制現(xiàn)場的規(guī)矩,把保密協(xié)議也發(fā)了下去,準(zhǔn)備下車收。
車子在路上動了十分鐘不到,李雙龐正準(zhǔn)備補補覺,電話響了。
群演總負(fù)責(zé)人說:“今天的節(jié)目錄不了了,咖位最大的明星不知為什么突然來不了,有點小脾氣了,可能要推遲到明天?!?p> 掛了電話,李雙龐心里更加煩躁了,這種事情會發(fā)生,但不常有。
皺著眉頭,跟司機打好招呼,又跟車?yán)锏娜私忉屒宄闆r。
但是滿車的人是不會理解自己的,他們或高或低地罵自己,抱怨詛咒都是常有的。但他們也沒說錯,站在他們的角度,自己是不講信用,辦的垃圾事。
除了抱歉,最多再給他們補貼路費,還是自己掏腰包,別的頭子估計路費都不給,他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自己一天也就幾百塊賺頭,今天事情沒辦成也就拿到三百塊補貼,月底剛把工資匯回家,身上就剩下兩千塊錢生活費。
一車子有五十人,來回車費六到十二塊。
考慮再三,李雙龐決定每人發(fā)八塊八。
給的不多,但自己生活費已經(jīng)沒了四分之一。
心情煩躁得跟墨鏡似的,人散了,李雙龐也不想再找事情做,直接就回合租的寢室睡覺。
這個城市,活在它最陰暗的角落,像是臭蟲一樣聚集在一起,還得付出高昂的的代價。
一間小破屋,八個人住,每人四百塊錢,還得自負(fù)水電費,只比乞丐好那么一點。
睡得半夢半醒,口干,起來也沒口水喝,不想出門,倒下床繼續(xù)睡。
期間做了好幾個噩夢,媳婦一會兒偷漢子跟人跑了,父親牽牛上山犁地又摔下了山,母親又不小心被開水燙了。
斷斷續(xù)續(xù)地,心里急得慌,想要醒過來,但是身子又不能動,眼睛都睜不開。
聽見有人進(jìn)了屋子,但沒人來管自己。
模模糊糊的意識,害怕,恐懼,李雙龐知道自己是被鬼壓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