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帝王之愛
嘩啦啦的水聲,從洗漱間里傳了出來。
張茂則穿著棉布拖鞋,踢踢踏踏的從里面走了出來。
來到客廳中,抬頭看了眼墻壁上的掛鐘。
原木色的掛鐘,時(shí)針指到10,分針堪堪走到30的位置。
10:30,夜晚。
張茂則定定的站在床頭,腳下躊躇了兩步,兩只手僵硬的搭在身側(cè),手指微微顫動(dòng),觸摸著褲子的邊緣。
張茂則看著曹丹姝。
看著他心愛的女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這樣的聯(lián)想,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一個(gè)身體成熟的男人的意淫嗎?更加可笑的是,在上輩子,這樣的想法,他都不敢擁有。
……
“嬢嬢”
丹姝
一位穿著公服的青年男子靜靜的站在親蠶宮的臺(tái)階下,帶著身后眾人遙遙的對(duì)著殿中女子施了一禮。
景祐元年冊(cè)立的曹皇后端坐在宮宇之中,主持親蠶禮,帶著后宮眾妃嬪在親蠶宮中祭拜嫘祖、采桑喂蠶。
皇后曹氏,素為帝所不喜。
這句僭越之言,在這掖庭之內(nèi),是一干下人絕不敢言的事情。
一眾人等只是悄悄在自己心里嘀咕兩句,討論一下,近日,帝王又寵幸了哪位娘子,又多久沒去過坤寧殿。
繼而,皇后所居的坤寧殿,便愈加冷清了。
這位西頭供奉官的身側(cè)靜悄悄的,隨行的內(nèi)侍們均同他一樣,把頭深深的埋在地下,不敢抬起頭來。
供奉官跟隨帝王日久,作為佐近之臣,自然伺候左右,想來,從景祐元年九月皇帝大婚之日起,平日里,官家竟從未在坤寧殿留宿過。
而他作為內(nèi)臣,日常領(lǐng)職于御前,受命奔波于皇城內(nèi)外,也是未曾有緣同這位有名的曹皇后見過一面。
要不是這次……供奉官下意識(shí)的瞥了一眼手中端著的木盤。
“免禮。”清越的女子聲音,自頭頂上傳來,像這春天早些時(shí)候,開封城中融化的冰雪一樣。
供奉官在心頭里,暗暗的想象著。
“是,嬢嬢。”
……
張茂則佇立在床頭前,靜靜的盯著曹丹姝,低垂的眼眸中看不清顏色,隱匿于夜半透窗而過的陰影中看不見表情。
這間公寓地點(diǎn)極好,地處近郊,兩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唯一的平緩地區(qū)作為出入通行的道路。
價(jià)錢自然也是非常昂貴的,不過就這樣一間房子對(duì)于張茂則來說,哪怕不依靠家里面,也算不得什么。
于他自己來講,他甚少來這里,讓周易替他置入這套房子,只不過是為了……張茂則低頭看了曹丹姝一眼。
平日里,雇傭了人來定期掃灑,他今夜卻是第一次住在這里。
山林中的月色,總是很令人心悸,純粹的黑色中懸掛著大得攝人的月亮,那月亮的光芒是那么大那么遠(yuǎn),好像死死的盯著這人世夜間,死死的盯著哪個(gè)角落里的污濁。
月光將窗外梧桐樹的影子照了進(jìn)來,粗壯又纖長的形狀牢牢的鎖在地面上。
………
景祐元年八月間,時(shí)才二十多歲的官家病倒了。
春秋鼎盛的皇帝倒下了,整整病足一月,“人心憂懼,中外惶恐?!边@是醫(yī)官在數(shù)次施藥無效之下,驚恐的跪倒大聲疾呼時(shí)說的。
后來,是皇帝的姑母帶來的醫(yī)官治好了官家,此后,官家便同魏國大長公主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了,也才有了后來的張貴妃。
皇帝病愈之后,朝中大臣紛紛上奏,臺(tái)諫的言書像雪片一樣飛入了福寧宮的御案之上。
官家大發(fā)雷霆,“這些朝中大臣,平日一個(gè)個(gè)爭鋒相對(duì),此時(shí),管著我倒是‘同仇敵愾’?!?p> 官家把御案之上的案牘全部扔到了福寧宮的地磚上。
伺候在御前的清俊官員伴隨著帝王的怒火,匍匐在地,青年跪倒在地面上,頭低低的壓了下去。
眼角余光卻借著福寧宮中熊熊燃燒的火盆的光芒,看到了……
“陛下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則多羸形倦色,決事如不掛圣懷。”
清雋的年輕官員雙膝跪倒在冰涼的地磚上,額頭不敢抬起,緊緊的貼著匍匐在地面上的衣袖,借著火光,想著近日來,京中民間和朝堂之上的好大風(fēng)波。
滕宗諒被貶了,范仲淹的好友滕宗諒,也就是后來《岳陽樓記》中的滕子京,左司諫非常不避諱的上書,惹來了皇帝的不滿,尋了個(gè)由頭,后被貶出京,知信州事、尚書祠部員外郎。
無獨(dú)有偶,朝中大臣,參政知事宋綬、樞密使王曾等也紛紛上書勸說皇帝。只不過沒有滕子京這般“語太切直”罷了。
坊間紛紛傳言“美人益有寵,上體為之弊”等言辭,議論皇家宮闈。
一時(shí)間,京中、禁中、朝堂議論紛紛。
劉太后故去了,把持朝政的威脅消失了,但是朝堂從未平靜。
太后這一走,朝臣方知官家這十三年不好游畋,不近聲色是怎么一回事,楊太妃也很著急,想來章獻(xiàn)太后在遺誥中說要讓楊太妃接替她,繼續(xù)參與軍國大事,不是沒道理的。
年輕的供奉官以十幾年來侍奉如今的官家的經(jīng)歷來看,官家是極好美色的,只是被劉太后壓制,不敢任情任性罷了。
八月十五是中秋節(jié),有首詩曾經(jīng)云過,“中秋月白天池靜,水榭簾閑夜色寒,誰信世間清絕地,只憑方寸看波瀾?!痹姷淖髡撸且粋€(gè)叫做張茂則的人。
今日過節(jié),想必官家又有稀奇物什送給兩位得寵的娘子了,清雋的供奉官捧著官家要送給楊、尚二位美人的旨意和木盒,站在福寧宮與坤寧殿之間的石階之上想道。
不由得抬頭仰望著禁宮高墻的另一側(cè)那高高的天空,旋即,又搖頭失笑道,“這宮墻之外,是另一座宮墻啊?!?p> 又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靈秀華美的坤寧殿,心中暗暗思量道,“不知這,下一位中宮之主,又會(huì)是哪家姑娘呢?!毕氡兀部於ㄏ铝税?。
揣摩上意,是在宮中行走的必要素質(zhì),這位皇帝的近臣更加不能避免,供奉官在心里細(xì)細(xì)的思量了幾圈。
近日來,看著楊太妃召各女眷入中,看來,官家也沒太辦法了罷。
想到此處,見遠(yuǎn)處走來了一行年輕女子,由楊太妃的近侍引了路,想必是待選的女眷,青年不敢細(xì)看,便低頭施禮,匆匆退了出去,轉(zhuǎn)身沒入后殿宮群之中。
過了幾日,供奉官下了值后,回到了自己的寢舍,才聽同僚們說起,朝臣們終于將迷惑圣心的女色清除出去了。
有詔曰:“美人尚氏,昨由下陳,列于近侍,素非令淑,但肆驕矜,宜特貸刑章,令于洞真宮披戴,永不得入內(nèi);美人楊氏,自居左右,靡蹈箴規(guī),宜令出內(nèi),于別宅安置?!?p> 供奉官眨了眨眼睛,細(xì)細(xì)思量了幾分,面上展露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古怪笑容,心中嘆息道,“帝王之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