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癲狂
無數(shù)雨滴從天空上的黑云中墜落,砸在明亮玻璃窗上,給房間和外面的繁雜世界拉上一層水簾。電視中的那位帶著面具的男士正在殺戮,透過赤色的畫面,龍?zhí)椎膽K叫聲不時傳出。
此時此刻,這個房間并不安靜。
林逸掃了眼這位自稱死神的青年遞過來的名片,不屑地冷哼一聲,露出譏笑。
他仿佛聽到什么精彩的笑話,用手捂著自己的上半張臉,笑出聲來,身上的雨水因為他顫動的身軀抖落在地。
不得不說,他笑得有些癲狂了。
“哈哈哈!死神?編號?我已經(jīng)死了?”
驟然間,林逸停止狂笑,通過指縫,能看到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充斥著十足的惡意,“你在開什么玩笑!”
自己能與人對話,能夠安穩(wěn)地站在地面上,能夠察覺到手中雨傘的沉重。
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世界之間的真實聯(lián)系。
但面前的這個毛頭小子卻說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林逸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如果這是某種新的詐騙方式,那想出這個點子的人應(yīng)該早就失去了自由,因為以那家伙的智商他絕對躲避不了警察的監(jiān)控。
葉牧見對方無意從自己手中拿走名片,便將其收回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并用他那充滿磁性,卻不存在任何情感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會開玩笑,更不會拿生死之事開玩笑。林逸先生,您確實已經(jīng)在半個小時前去世了?!?p> 林逸顯然不會相信這句話,又是一聲冷哼。
“半個小時前我還在公司,我的上司當(dāng)眾宣布了我升職的消息,我的那些同事們微笑著恭賀我。如果說我在那時候已經(jīng)死了,那他們呢?還是說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地獄?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充斥在人們的體內(nèi)。在這個冷漠枯燥的世界中,人類就像是一只只赤色惡魔,將手中鞭子揮向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從對方的身上謀取利益和權(quán)力。
生活在地獄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但也無可奈何,人們必須成為執(zhí)鞭的惡魔。
葉牧看著林逸,仍面無表情。
“根本就沒有地獄,林逸先生,世界上也沒有天堂,盡管很相似,但這里確實不再是你所熟知的那個世界。至于您在公司的時候,不可否認(rèn),那時的您還活著?!?p> “哈!”林逸笑出聲來,“死神先生,您不感覺自己的話前后矛盾嗎?你說我在半小時前就已經(jīng)死了!”
面對林逸的嘲笑,葉牧從沙發(fā)后面走了出來,他的手里提著一個銀白色的箱子。
他問道:“林逸先生,您還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公司嗎?”
“晚上八點左右,有什么問題嗎?”
像林逸這種掐著點上班的打工者,在臨近下班的時候,看向鐘表的頻率注定高得可怕。這一點,同那些身處于下課前幾分鐘的苦命學(xué)生極其相似。
葉牧沒有任何解釋,只是讓手臂自然地劃出一個弧度,將自己的手機展示在林逸面前。
漆黑的背景下鐘表的輪廓和三根指針用顯眼的白色勾畫,秒針在程序的設(shè)定下快速轉(zhuǎn)動,時針和分針之間的夾角完美地呈現(xiàn)九十度。
鐘表上的時間被定格在九點整。
看著那慘白的指針,林逸瞪大雙眼呢喃著。
這不可能。
公司和住所兩點一線的生活,讓他對這之間的距離有著十分確切的數(shù)據(jù),自己只需要四十分鐘的步程,就可以在兩個地方之間穿梭。
但這次卻過了一個小時!
雖然今天自己在離開公司后沒有立刻踏上回家的路,可回去時自己是奔跑著的,如果換算下來,甚至不到四十分鐘!
時間仿佛被剪輯一般的消逝掉二十分鐘!
看著不停轉(zhuǎn)動的秒針,林逸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有些崩塌了,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被雨水打濕的軀體不停顫抖,他能感覺到胸腔中的那顆心臟在史無前例的劇烈跳動。
沉默卻嘈雜。
他的耳畔盡被狂風(fēng)擊打玻璃的尖嘯聲,以及電視里龍?zhí)椎谋Q籠罩。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塊滲出鮮血的玻璃幕墻。
那只被染紅的慘白人手,周圍路人的小聲低語。
“這不可能!”
林逸的情緒驟然爆發(fā),他咆哮著,一個揮臂將面前的手機從葉牧的手里擊飛出去,他的表情是如此驚恐和憤恨。
“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死了呢!”
林逸低著頭,毫無目的地在房間中來回游走,全無理智的樣子仿佛在自言自語,“我?為公司付出了這么多,十幾年的時間,被這個操蛋的世界蹂躪了十幾年!我升職了,然后?的死了!天理呢?這個世界的神就?只看著那些有錢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逸猛地轉(zhuǎn)頭,眼中帶著憤怒看向旁邊一動不動的葉牧。
葉牧手提著箱子仍毫無表情,他同樣看著林逸,死死地盯著,什么也不說,什么也沒做,像時間在他的身上靜止一般。
兩人四目相對。
透過破碎的手機屏幕,鐘表的秒針按部就班地圍繞圓心轉(zhuǎn)動,窗外的雨仍舊下個不停。時間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悄然流逝。
“你是騙子。”林逸輕微的言語打破了房間內(nèi)的兩人的沉默。
他突然大跨步地來到葉牧面前,雙手緊緊抓住葉牧胸前的衣襟,瘦弱矮小的軀體向前壓迫。
憤怒讓林逸面容扭曲,他歇斯底里地對著葉牧怒吼。
“你這個騙子,無賴!我?能看見你,能抓住你,我能感受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拿出證據(jù)來證明我死了!拿出來!否則,你一定會死在牢里,相信我,我能做到!”
這是份威脅。但面對林逸的威脅,葉牧毫無觸動,他的表情沒有丁點改變,漆黑的眼眸仍舊十分空洞。
葉牧開口,一如既往般不夾雜任何感情,“林逸先生,如果您放開我,我會拿出證據(jù)給您看的?!?p> 屋外的一道厲閃劈下,轟鳴的雷聲讓房間更加沉悶。
聽到回答,林逸的神情在那一刻渙散掉了,也許他知道證據(jù)的確存在。
但生的欲望又讓他“清醒”過來,同堅信自己不會被警察抓住的罪犯一樣。
他的心中仍抱有一絲僥幸。
于是,林逸的神情于下一刻再度充滿憤怒,堅定不移。
他松開葉牧的西裝,舉起手,向后退了兩步,給彼此之間留出足夠的空間。
“你最好不要騙我!”林逸警告道。
葉牧扽了扽自己的西裝,讓它盡可能平整一些。他看向林逸,對方的眼眸中已經(jīng)不見恐懼的蹤影,留下得只有滿滿的憤怒。
那是張扭曲的臉,丑陋的不像是世間一切生物,葉牧知道對方腦中的想法,他遇到過無數(shù)回類似的情況。自從加入死神的行列,他對人類生的欲望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樣歇斯底里的人并不是在畏懼死亡,而是不舍得放棄手中的權(quán)錢色。
生的欲望,其實就是是世間一切欲望的集合,是將貪婪粉飾后的空虛概念。
他側(cè)過身,視線中不再出現(xiàn)林逸的身影。
葉牧走到一張桌子旁,將手中的銀白色箱子放了上去。輕輕撫摸箱體表面,他似乎是在感應(yīng)些什么。
約一秒鐘過去,葉牧打開了它,從中拿出一支類似鋼筆的物品。
林逸無法透過葉牧的軀體,看清對方手中的箱子里都盛放些什么,但他認(rèn)識這支類似鋼筆的物品。
奧斯曼集團的科技產(chǎn)品,只需要摁動頂部開關(guān),其內(nèi)部儲存的納米機器人便會被釋放組成屏幕和各種感應(yīng)元件,類似于平板電腦,是這個時代見怪不怪的電子產(chǎn)品。
葉牧按動頂部的黑色按鈕,一些微小顆粒從這支筆的軀干部分釋放,如果放大百萬倍,就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都是一個個精巧的機械飛蟲,大小不一,顏色各異。
在這些機械飛蟲的不斷飛舞和連接當(dāng)中,八英寸的屏幕和邊框約十毫秒左右形成。通過無線電力傳輸技術(shù),這塊充滿科技含量的屏幕瞬間點亮。
他用手輕點屏幕,打開一個視頻網(wǎng)站。藍(lán)色的背景下,一個白色電視形象不斷抖動。
進(jìn)入首頁,幾乎全是關(guān)于此次玻璃幕墻傷人事件的現(xiàn)場報道。
意外和死亡,已經(jīng)成為自媒體時代記者們的狂歡訊號。
“如果你還想看證據(jù),這些全都是?!比~牧淡然地將平板遞向林逸。
林逸卻一把將平板搶了過來,不知是因為憤怒或是恐懼,他的手有些顫抖。
“你最好不要騙我,這是你最后的機會!”林逸抬起頭看向葉牧,他的語氣像是警告,卻和那只手一樣,都是顫抖的。
葉牧沒有反應(yīng),繼續(xù)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
那表情令林逸感到畏懼。
林逸如躲避般將頭低下去,他隨意點開一個視頻,視頻中央是位播音員。從左上角的水印來看,視頻的發(fā)布者是家正規(guī)的媒體機構(gòu),而非數(shù)以萬計的自媒體。
“……”
“于晚間八點零七分時,受雷暴天氣影響,梅里斯大廈的一塊玻璃幕墻被閃電擊中,導(dǎo)致周圍幕墻脫落,造成兩人死亡,三人受傷。通過現(xiàn)場圍觀群眾辨認(rèn),現(xiàn)已查明死者身份,兩位死者具是某游戲公司員工,林先生和周女士,現(xiàn)在此替遇害者家屬表示沉重哀悼?!?p> “同時,也提醒城市居民時刻警惕高空墜物。關(guān)于此次意外事件,大廈負(fù)責(zé)人發(fā)言稱將會接受各部門調(diào)查,以及會承擔(dān)相應(yīng)責(zé)任……”
在播音員播報的時候,屏幕上出現(xiàn)死者的照片,是兩張證件照,盡管被打上了馬賽克,但林逸還是認(rèn)出那位林先生就是自己。
那個瞬間,他漆黑的瞳孔被放大數(shù)倍。
“接下來,是有關(guān)事件的詳細(xì)報道……”
林逸沒有再看下去,他輕點屏幕,畫面定格在那兩張黑白相片上。
“……”
“哈哈,哈哈哈……”
兩秒鐘的沉默后,看著已經(jīng)成為遺照的黑白畫面,林逸仿佛聽到一個有趣的笑話,開始狂笑,眼淚如泉涌般從他的眼角噴涌而出。
那不是笑容的眼淚,盡管葉牧沒有任何情感,但他看得出來,這些眼淚并非因喜悅而生,淚水必然苦澀,是痛苦和悔恨的凝聚。
世間最痛之事,往往令人悲極生樂。
在狂笑中,那塊平板從林逸的手中滑落在地,重新變成類似鋼筆的形狀。淚水一滴滴墜落在地板,如同窗外的暴雨,令人心生哀意。
氧氣被絕望阻斷,眩暈傳上林逸的頭部,他的眼眸被黑暗遮蔽,將光亮盡數(shù)驅(qū)趕。
林逸逐漸蜷縮身體,想要在這份黑暗中尋求丁點慰籍。他無力得跪倒在地,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緊緊地捏住臂膀,軀干彎曲如同蝦子一般,那姿態(tài)仿佛是他人生開端時的樣子——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孩。
“哈哈,哈哈哈……”
最終,林逸失去意識倒在地上,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感令他昏厥。
閃電再度劃破夜空將房間照亮,光芒映在葉牧冰冷的臉上。
葉牧默默注視著整個過程,他沒有憐惜,也沒有任何想法。無視掉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林逸,他走到其身旁,撿起之前被打落的手機。
他用手點擊屏幕,同樣是漆黑的背景,只不過之前慘白的鐘表消失不見,替而代之的是一顆鮮紅的跳動著的心臟!
在心臟的中央有這與背景顏色一樣的黑色阿拉伯?dāng)?shù)字——3。
字體極具棱角,刀刻斧鑿般讓人不寒而栗。
“沒有到0嗎?”
心中想著,葉牧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收回進(jìn)口袋,并將那支恢復(fù)成筆狀的平板撿了起來。
他早已預(yù)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局。
葉牧再度回到桌前,打開盛裝著行動裝備的銀色箱子。
箱子的內(nèi)部充斥著黑色硬狀海綿,表面幾處凹陷,包括那支筆總共盛放著四樣物品——一副橡膠手套,那支筆,兩柄滿載子彈的手槍,以及一塊銀色的刻有花紋的正四面體金屬。
戴上手套,葉牧小心翼翼地將那四面體金屬塊從箱子中拿了出來。
銀白色的正四面體金屬邊長十厘米,其形狀不禁令人想到埃及法老死后的陵墓——那些宏偉的金字塔。在這塊正四面體金屬的表面,刻有一圈圈如藤蔓般扭曲柔軟的曲線,將其對準(zhǔn)室內(nèi)的燈源,光芒洞穿,呈現(xiàn)半透明的狀態(tài)。
看著手中奇妙且優(yōu)雅的金屬體,葉牧輕輕呢喃。
“是時候,準(zhǔn)備做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