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疫情防控要求,大家出門少了,沒了往年的串親訪友各種應(yīng)酬,一家里最親近的人反而能一起多相處些時間,一起過個自家的小年。這樣的團圓,對那些常年在外家人分離的人來說,何嘗不是一件樂事啊。雖然有疫情,年根下村子里的年味也越來越濃了,偶爾能聽到孩童在巷子口放幾聲鞭炮,各家也都貼了春聯(lián)換了新的神祇貼,天黑后也都會打開門口的燈,還會在大門左右兩邊分別布上紅色的蠟燭以示過年的喜慶。
老徐除了把自家的春聯(lián)貼上,每年還會帶一兩個人走街串巷,幫著那些孤寡老人或是行動不便的村民做些瑣事,尤其是村子?xùn)|頭的光棍老丁,他家的春聯(lián)都是老徐親自寫親自貼的。每年貼對聯(lián)的時候兩人還不忘調(diào)侃笑罵幾句,這事也主要是因為老徐這村長賊缺德,仗著人家老丁脾氣好,兩人關(guān)系也融洽,就每年貼一樣的對聯(lián)。每年一樣也就罷了,老徐好歹給貼點什么春回大地人滿福之類的啊,最不行也別用調(diào)侃的啊??纱彘L老徐也是一根筋,偏偏要搞事。
那對聯(lián)左書“過了一年又一年”,右書“年年娶妻沒有咱”,橫批“再來一年”。
據(jù)說當年老丁五十出頭的樣子,老徐第一次給他貼這幅對聯(lián),把老丁氣的,指著老徐大罵道:“你這個沒好心的家伙,老子娶不到媳婦兒都是被你咒的。你給俺等著,老子明天就娶個媳婦兒給你看看!”老丁這么多年,受人白眼、調(diào)侃的次數(shù)多了去了,大半輩子了也就跟這村長老徐倆人還有點交情,老徐平日里各方面也都挺照顧他,因此對這幅對聯(lián)就權(quán)當是老徐每年來家里放個屁,罵幾聲就作罷了,從沒去撕毀過。
老徐每年總是“呵呵”一笑,硬是要貼上親手寫的對聯(lián),讓老丁悻悻然幾天,這也是他這村長跟鄉(xiāng)情們打交道少有的快樂了,每年給老丁貼春聯(lián)的時候,老徐總覺得村子里有老丁這么一號不講究的老頭兒也算是給村里添了些歡樂和融洽。
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轉(zhuǎn)眼間,老徐已經(jīng)是第十次給老丁貼春聯(lián)了。
卻說這老丁年輕時也是個能干的人,雖然他父母去世的早,婚姻的事情沒有家長張羅,但那時候村里的媒婆也想著跟他牽個線,好幾次沒成后來就沒人管了,這一拖可真是把老丁這一輩子給拖成了光棍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后來老丁成了個補鞋匠,偶爾也幫人修修自行車,小西村大隊外的廣場上就有他一塊地兒。他常年在廣場西北角坐著,一邊放著補鞋用的工具箱,為了生計還放著一些零碎的賣件。老丁也嘗試過賣個雞蛋灌餅、烤腸之類的,但由于他一把年紀了,再加上有時候還要顧著修修補補顧客的鞋子啥的,買吃食的村民多半嫌他不夠衛(wèi)生,最要緊的這幾年廣場零零散散添了好幾戶賣吃食的,隔壁攤上的雞蛋灌餅也確實比老丁做的好吃,這樣老丁的雞蛋灌餅生意也就徹底黃了。挨到最后,除了給人縫縫補補,也就擺些玩具盼著廣場玩耍的小孩子們光顧下了。好在老丁早些年攢了些錢,一輩子也沒生過大病,到老靠著街頭營生一個人過得雖然辛酸了點,但吃喝上也還算湊活。
“老丁啊,今年外面鬧瘟疫,過年也不會有孩子們出門玩了,你那攤兒也擺不成,這年頭你就別出門了。據(jù)說這次抵抗力差的老年人比較容易出事兒,老丁你注意著點,可別讓我明年給你貼不成春聯(lián)了?!崩闲煲皇謴纳贤罗壑鴮β?lián),一邊嘮叨著。
“你就咒我吧,是不是平時象棋贏不了我,盼著我早點死啊。我跟你說,要不是看著對聯(lián)這幾個字寫得還不難看,我早就把它撕了。我呸,你要是字寫得不好,貼都不會讓你貼!”老丁滿頭的銀發(fā)隨著他的嚷叫微微顫動,冬日和煦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這一刻好似以往,歲月靜好。
“你在家好好待著,這段時間村民的吃喝必需品方面,已經(jīng)安排了專人負責,這些你不用擔心,好好過年。新年快樂啊老丁,爭取明年找個伴兒,一輩子一個人過也沒個意思。”老徐把鍋里剩下的一點漿糊倒到了臟水桶里。
老丁看著老徐把對聯(lián)下的漿子抹平,輕聲說道:“別的家過年都是一家人在一起,人多熱鬧,我一個人每到過年反而越覺得冷清,還不如平常。要不是你不嫌麻煩給我貼春聯(lián),我自己才懶得去貼,每年也就看到你幫我貼上春聯(lián)了,才覺得有些年味。我這把歲數(shù)了,媳婦兒的事情早就不想了,倒是過年還是要吃幾斤肉的。”
老徐看著老丁沉默下來,村子里的孤寡老人很有幾戶呢,老丁說的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其他那幾個呢,沒有兒女照料的晚年確實不容易。別人越是熱鬧,他們越感清冷,看來自己還是應(yīng)該多抽些時間去看望下他們。
“對了,老徐!聽說你把徐雨也給隔離起來了,得隔離半個月?”老丁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提高了嗓音。
“什么叫我把兒子給隔離起來了,這是形勢需要,都是為了大家好,并且這事情也是征求過兒子的意見?!崩闲炻曇舻痛沟?,“況且,劉阿毛、王科、王慶剛,那仨孩子也得隔離,人家能隔離,我兒子咋就不能了?!?p> “你是村長,你想法比我們多,防疫的事情街坊鄰居也都聽你的,不過俺就是覺得,隔離半個月,那幾個孩子過年都過不好,挺可憐的?!崩隙炱鸬厣系囊桓輼渲?,扔到一旁的柴火垛上。“再說,徐雨隔離起來了,你又不讓我去找他,今年過年倒是沒法跟他殺幾盤象棋了。”
“廢話,讓你進去,那隔離還有啥用,真是輸給我兒子幾盤象棋就成心病了啊?!崩闲烀黠@有些得意了,他倒是知道兒子下象棋確實厲害,兒子要是不讓自己,那是一盤都贏不了。不過轉(zhuǎn)瞬間想到,多是自己的原因才耽擱了兒子半個月時間,對兒子對妻子他老徐心中確實有愧疚。
“行了,我還有事情得去忙活會,等兒子隔離夠了,我讓他再來陪你玩幾盤啊。吃好喝好了,老丁頭。”村長老徐搓了搓手,又把沾到衣服上的一點漿糊彈掉,轉(zhuǎn)身離開了。
老丁看著村長的背影,眼睛忽然濕潤了。他用手摸了摸春聯(lián),沖著那些好看的筆跡,輕聲呢喃了一聲“謝謝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