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多了一女子,一襲烏紗鳶尾裙,上綴紫色流光線,兩根辮子垂在胸前,眉宇間帶著一種異域的魅惑與詭秘,雙腿在空中晃動,足腕上的銀鈴輕輕響著,手里捏了朵玉蘭花,正十分愉悅地逗著已經(jīng)暈厥過去的林醒文。
沈長清站在對面的墻檐上,看了對面的人一會兒,問道:“吳府的人是你殺的?”
信昭頭也沒抬:“是啊?!闭Z氣輕快平淡,似是在回答一個非常平常的問題。
“肆天的弟子也是你殺的?”
信昭手中動作一頓,目光一轉(zhuǎn)看向沈長清,靈動的眸子閃著絲絲狡猾的光芒,道:“我說不是,你敢信我嗎?”
沈長清沒有立即回答,別開了視線,片刻后問道:“為什么要殺吳府的人?”
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信昭笑得腦袋往后仰了仰,道:“你問一個魔為什么要殺人?真是愚蠢的問題。這是我的天性啊,我生來就喜歡殺戮,沒有原由。”
“天性并非絕對不可控,何況你曾經(jīng)是人。”
信昭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微含的雙目迸出絲絲冷意,“你想教化我?那你真是太不自量力了?!?p> “你既聽得出我有教化之意,說明你還沒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哦?”信昭眨了眨眼,天真又無辜,“如果我悔改,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p> 信昭嗤了一聲:“那不是一堆廢話嗎?!?p> 沈長清拿起皮革細繩,道:“上回還沒有打完,現(xiàn)在繼續(xù),生死不論。”
“你是要為民除害嗎?不自量力。”揉了揉額穴身子往旁邊躺去,手肘支在林醒文背上撐著腦袋,閉著眼道,“不過本宮今日乏了,不想再動手,讓本宮的小嘍嘍們陪你玩玩吧?!?p> 話音一落,從天而降的黑斗蓬把這個破小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這批黑斗蓬跟剛剛那個根本不是一個種族的,斗蓬下面是一團黑霧聚成的臉,露出的雙手如猛獸剛爪,筋絡(luò)凸起皮肉發(fā)烏,看起來十分可怖。
“善意提醒一下,這些可都是關(guān)在魔界巖獄千年之久的窮兇極惡之徒,我答應(yīng)了他們,只要誰能殺了,就能重新獲得自由,你好自為之嘍。”說完抓起林醒文消失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降下一層結(jié)界將這個小破院與外界隔絕了開來,一只利爪突然搭上她的肩頭,四根長爪猛然一收,沈長清身形一矮,雖說保住了一條手臂但還是傷到了皮肉,且傷口迅速發(fā)黑,流出來的都是黑色的濃血。
傍晚時分,沈愿容來敲沈長清的房門,等半晌都沒有人回應(yīng),推門一看,里頭空無一人,“去哪兒了呢?”
因為發(fā)生了滅門案,百姓們都躲回了屋子里,大街上來往的大部分都是迫于生計出來擺攤的小販,還有來往巡邏的官兵。
沈愿容來到另外一被滅門的仙府門前,進進出出的官兵都用布遮著口鼻,以免被血腥味給熏暈過去。
一名肆天的弟子跑了過來問道:“你就是穹靈派來幫忙的弟子吧?”
沈愿容點點頭,問道:“請問你們家林公子在哪兒?”
“哦,他去吳氏仙府了?!?p> 沈愿容道了聲謝,加快腳步朝吳府走去,但剛拐上接,迎面撞上一個人來,但聞‘哎呀’一聲,一名女子跌坐在地,仔細一看,不就是方才在城門外撞到阿姐的那名女子嘛。
蘇南風(fēng)捂著腦袋,抬眼見沈愿容站在面前一臉好奇地看著她,不免惱怒道:“你就不打算扶我一下嗎?”
沈愿容不解:“是姑娘先撞過來的,姑娘還沒道歉呢?!?p> 蘇南風(fēng)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土,道:“這位公子,我好好地走在路上,是你突然從拐角沖出來撞到了我,我才會摔倒的。”
“姑娘言之差矣,不能因為只有姑娘摔了就全是在下的錯?!?p> 第一次遇到這般沒有風(fēng)度的男子,蘇南風(fēng)有些怔愣,“你也知道摔的是我,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能道個歉嗎?”
“同樣是人,在下沒有錯為什么要道歉呢?”
沈愿容說完轉(zhuǎn)臉就要走,但那女子立馬跟了上來攔在他面前,幾次三番之下,沈愿容無奈喘了口氣,只得朝女子作了個禮:“那就算在下唐突姑娘了。”說完立即抬腿快步離開了。
蘇南風(fēng)以為這人要跟她道歉,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句勉強的話,感覺被噎了一下十分不好受,但又因為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看著沈愿容離去的背影獨自郁悶。
“看著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沒想到卻是個如此不解風(fēng)趣的古板貨,哼?!?p> 妙手房是家老醫(yī)館,位于城北的一條巷子內(nèi),醫(yī)館里有位老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有妙手回春之譽,老神醫(yī)有個孫女,喚作南風(fēng),是朝陽城中有名的俏麗美人,但因性子咋呼,脾氣也不太好,把所有上門提親的人都給轟了出去,因去年得罪了朝陽城中有名的紈绔子弟,被甩手段堵截了醫(yī)館的生意,所以這一年來,上妙手房看病的人屈指可數(shù),因為沒有經(jīng)濟來源,爺孫二人都省吃儉用,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蘇南風(fēng)推開妙手房的門,將方才在路上買的饅頭放到柜臺上。
后院走出來一鶴發(fā)老人,圓潤發(fā)福,一副天生的笑臉看起來十分親切,雙眼清明有神,腰板直挺身體很是硬朗,兩只手的袖子高高挽起直至胳臂,手上拿著兩把藥材,笑眼瞇瞇道:“小丫頭回來啦?!?p> “姥爺,我給你帶了饅頭,趁熱吃了吧。”邊說邊把外頭的立牌給搬了進來,拍了拍手又去整理柜臺上落下的藥末,“今天有人來瞧病嗎?”
姥爺拿著饅頭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似是餓了許久,咬了一大口一邊嚼一邊道:“來了兩個,都是窮人,姥爺我就沒好意思收錢?!?p> 蘇南風(fēng)笑了笑,調(diào)侃道:“姥爺就是心善啊,留下幾個白菜紅薯什么的也好啊,這都快揭不開鍋了。”
“咱們不是還有藥材嘛,實在不行做藥食吃,吃了身體還好呢?!崩项^三兩口就把饅頭吃完了,砸了砸嘴摸了摸肚子好像還不夠飽,又倒了一大杯水灌了下去,“哈——飽了飽了?!比缓缶陀只厝ズ笤簱v鼓他的藥材了。
蘇南風(fēng)嘆了口氣,這每日每日去幫人挖藥材,一天也就賺個幾文錢,只能夠爺孫倆吃一天吃一頓,她餓一點不要緊,但是姥爺年級大了,可禁不起忍饑挨餓。城里的雇主又不肯用她,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姥爺吃好點。
“要是天上下餡餅就好了?!?p> 蘇南風(fēng)剛想完,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響動,聽那動靜的聲響不想是野貓老鼠什么的。此時已經(jīng)入夜,這又是在巷子深處,這個時候還有什么人會到這里來?
為了以防萬一,蘇南風(fēng)拿起搗藥的杵臼,輕手輕腳來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往外窺去,但見一個人影倒在了門口,拉開門見是個姑娘,渾身血污也不知是別人的血還是她的血。蘇南風(fēng)剛想伸手把她掰過來,突然發(fā)現(xiàn)肩上那大塊黑的不是衣服,而是被削去了皮肉且中毒發(fā)黑的骨面,且上邊還浮動著一層十分詭異的黑霧。
“姥爺你快出來啊!姥爺!”
“欸來了來了,怎么了?”
姥爺出來就看到了地上躺著的人,連忙端了盞油燈出來,檢查完傷口后神情立馬凝肅起來,探了探脈搏焦急道:“快!快把人扶進屋里。”
這邊沈愿容火急火燎跑回客棧,抓住一個肆天弟子慌忙問道:“有沒有見到我阿姐?!”
“沒,沒有啊?!?p> “那你家公子呢,也沒回來嗎?”
“沒有?!?p> 沈愿容放開手,心想不能這樣坐以待斃,轉(zhuǎn)而對那肆天弟子說道:“快去稟告你家靈使,林公子現(xiàn)在下落不明很可能遇到了不測,讓他立馬讓潛伏在朝陽城的長老去找人!”
那弟子聽后立即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應(yīng)了一聲趕忙去報信了。
妙手房,后院一間小屋里,姥爺一手拿著把烤熱過的匕首,一手拿著快白布。
蘇南風(fēng)放下熱水,擔(dān)憂地看了眼床上雖然半睜著眼,卻已經(jīng)神智不清的女子,轉(zhuǎn)而問道:“姥爺,這樣真的沒事嗎,她是個姑娘,這種痛怎么忍得了?”
“沒辦法,麻沸散沒了,如果不刮掉那層腐壞了的骨頭,她整個人都會沒命的。還好這丫頭是個修煉之人,知曉封了自己的穴脈,毒氣才沒能侵入五臟六腑?!闭f完示意蘇南風(fēng)過去。
蘇南風(fēng)咬了咬牙,坐到床邊把女子的身子給掰了過去然后摁住。
姥爺深呼了口氣,鋒利滾燙的刀鋒毫不猶豫貼了上去刮下了第一刀,蘇南風(fēng)立馬感覺到女子突如其來的劇烈顫抖,她光看著似乎就能感覺到那種剜骨的痛,但床上的人硬是連哼都沒哼一聲,令她佩服的同時也著實心疼。心里疑惑早上遇見她還好好的,怎么能一天不到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鬼樣子。
刮骨的過程漫長又煎熬,最后一刀結(jié)束,兩人都松了口氣,姥爺給了沈長清上了藥,擦了擦漢起身垂了垂頓麻了的老腿,道:“要是有生肌草就好了。”
這時女子的手忽然動了,從腰間扯下一個袋子,嘴里呢喃了一下。
“你說什么?”蘇南風(fēng)湊近耳朵,轉(zhuǎn)而對姥爺?shù)?,“她好像說袋子里有藥?!?p> 姥爺早就把那袋子給拿了過來前后觀摩,語氣激動道:“好東西,這可是好東西??!看樣子這姑娘來路不簡單啊?!闭f完打開了袋子,在里面摸索了一會兒,突然抽出一把亮锃锃的彎刀,刀柄上的藍寶石閃亮得刺眼,“哇,哇,好東西,好東西?。 闭f完手指輕輕在刀面彈了彈,立馬響起一道嘹亮尖細的鋒鳴。
蘇南風(fēng)瞠目結(jié)舌看著姥爺從一個巴掌大的布袋里抽出一把半米長的彎刀,但很快就把注意力恢復(fù)到了正事上,急忙道:“姥爺別玩了,快把藥找出來救人要緊??!”
“哦哦哦對對對!馬上馬上啊?!?p> 幾乎把乾坤袋里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出來才找到一些瓶瓶罐罐??粗诮锹淅锍市∩綘畹囊欢研枪忪陟诘母鞣N寶物,每一件都是閃亮又珍貴,發(fā)出的光亮把整個屋子都給映亮堂了。
蘇南風(fēng)感嘆道:“這么個小的袋子,居然能裝下這么多東西!帶上身上不重嗎?”
姥爺渾身疲憊,光翻這些東西就翻得他精疲力竭,喝了口水道:“這姑娘平日里肯定是極少受傷,這才會把藥放在最底下,哎喲累死我老頭子了?!闭f著把乾坤袋扔給了蘇南風(fēng),“把那些東西全裝回去,小心點啊,弄壞了咱可賠不起?!?p> 一個晚上過去了,肆天的弟子和長老把整個朝陽誠都翻了過來,但是一點沈長清和林醒文的蹤跡都沒有找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愿容把沈長清失蹤的事情告知了青鸞仙者,昆侖鏡上,青鸞仙者神情慍怒,語氣帶著斥責(zé)之意,“為何不及時上報要到現(xiàn)在才說?一晚上的時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你年紀(jì)也不小了,事態(tài)的輕重緩急都處理不好,日后如何擔(dān)得起穹靈大任!”
沈愿容一直低著腦袋不敢抬頭,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抓得死死的,道:“愿容知錯,甘愿受罰。”
“我現(xiàn)在派地精去追查長清的下落,尋得人后立馬把人給我?guī)Щ貋?,回來之后自己去面壁思過?!?p> 掐斷術(shù)法后,沈愿容松了口氣,每次被娘親訓(xùn)完話后他都會有深深的疲憊感,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出去繼續(xù)找人。
蘇南風(fēng)買菜回來,見對面人家的屋頂上坐著一穿著烏紗裙的女子,穿著打扮十分異類,不像是中原人士,那女子轉(zhuǎn)過頭來對上了她的視線,明媚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這女子生得十分漂亮,看起來像是某個富貴人家跑出來貪玩的調(diào)皮小姐,可是富貴小姐會到這種深巷的屋頂上玩嗎?想到家中那名重傷的姑娘,蘇南風(fēng)心里多了幾分警惕。
看著在城內(nèi)到處亂躥卻始終找不到這個地方的地精和仙宗人,信昭覺得甚是好玩。
“我不殺你,是因為她說過你對她有恩?!?p> 身旁突然出現(xiàn)一個聲音,信昭面色驟變,側(cè)頭,余光只瞧見身后一片飄動的白色衣角。
“但是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了,將來我大可以編造個謊,說你意外逝世了?!蹦腥寺暰€低沉溫柔,雖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極為壓抑的威脅感。
信昭笑了聲,晃蕩著雙腿看向遠方,陽光下,瞇起的眼中透出幾分輕蔑,道:“她還真把你放出來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不論是否相識,她還是這么信任我。你覺得以她對我的了解,會相信我是意外逝世嗎?”
“大不了被她罵幾句,我認為這值得?!?p> “那你還是不了解她,我跟她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一兩句話就能理清的?!?p> “這我不管,你的存在對于她而言向來都是威脅?!?p> 信昭冷笑了一聲,道:“看來你太低估她了,即便現(xiàn)在是肉體凡胎,本質(zhì)是不變的,她不是活著出來了嘛?!?p> “她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全是拜你所賜?!蹦腥说穆曇糁袔狭艘环峙狻?p> “這是她欠我的!你跟她才認識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我面前胡亂批判。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容不得第三個人插手?!?p> 身后的男人沒有再出聲,而是傳來一道‘咯咯’的硬物摩拭的聲音,信昭心頭震了一下,瞬間化作一道黑霧消失了。
與此同時,布置在周圍的陣法也消失了,男人飛身直接落到妙手房的后院中,直走進了一間房內(nèi)。
沈長清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疼滿頭大汗。刮骨痛生骨也痛,仙宗的靈藥雖然有恢復(fù)奇效,卻沒有鎮(zhèn)痛的效果。
突然感覺到一股十分溫和的靈力注入體內(nèi),匯聚到肩頭的傷口處點點滋養(yǎng)著,漸漸減輕了那種火辣破裂的噬痛感。
“長清,長清?”
花閻樓輕輕喚了兩聲,沈長清眼皮動了動睜開一條縫,模糊中只瞧見一個輪廓,聲音聽著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聽過。
地底突然傳來一陣靈力波動,花閻樓放下沈長清的手,轉(zhuǎn)頭立馬消失在原地,與此同時一只模樣古怪似樹墩的精靈從地底鉆出,看見沈長清后怪叫了兩聲。
沈愿容正挨家挨戶一間一間搜索,突然聽見地精來報說找到沈長清了,立馬跟著地精找到妙手房。
蘇南風(fēng)見自家后院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欸你誰啊你,進來我家作什么!”
此時的沈愿容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跟著地精怪推開房門,見沈長清面色煞白十分虛弱地躺在床上,立馬沖了過去,因不清楚情況所以不敢伸手觸碰,只得輕聲喚道:“阿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蘇南風(fēng)聽沈愿容喚這女子為阿姐,心想怎么會這么巧,這兩個人居然是姐弟,而且都被她撞過一次,并且每次摔倒的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