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通跟著劉恒回了懷城,劉恒現(xiàn)在滿腦子都在想怎么把鄧通長久的留下來。
鄧通的考評只有中上,沒辦法像他這樣,只要自己不去投胎,就能長久的留在地府。
為這事劉恒特意去找了扶蘇。
扶蘇有點驚訝,一個皇帝至于如此的偏愛一個男寵么?不過轉念想了想劉恒給鄧通銅山,許他鑄錢的事,也就覺得沒那么值得驚訝了。
“你可以留他在地府任職,只要他不被上面開革,就可以一直留下來。”
得到了扶蘇解答的劉恒徹底放心了,自己馬上就是正式的州丞了,安排鄧通當個差還是很輕松的!
扶蘇又提醒他道:“地府一向求的是公心,天公地道不是句假話,留下鄧通可以,但別搞得太離譜?!?p> 劉恒拍著胸脯應了下來,鄧通的本事有多少他是知道的,郡守、縣令之類的官做不了,做個文書還是夠的!文書這個職位太方便了,要求不高又能留在自己身邊。
扶蘇不在理他,獨自上了樓頂,望了望閻君殿的方向,又看向北方的草場。
劉盈現(xiàn)在就在草場,他已經決意去投胎,揮別了自己那幾個命運悲慘的兒子,他們都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他不打算去見劉邦,對于自己這個父親,他已無法表達自己的失望。
呂雉就成了他最后要去告別的人。
呂雉正在部署軍力,大秦的力量已經搶先一步積蓄完成?,F(xiàn)在正是攻城略地,大展宏圖的時候。
雖然無論是周朝還是漢朝都并沒能像秦朝這樣搶先建立起足夠多的城池,但呂雉對此并無所謂。沒有城池,那就搶草原好了!學習匈奴嘛,搞點牛羊過來養(yǎng),沒事兒的時候派騎兵去鄰居的地界上襲擾一下!
“母后!”劉盈躬身施禮,腰彎的很低,袖子幾乎垂到地上。
呂雉看向自己這個兒子。兒子很久沒來見過她了,他心里一直有怨氣,她理解他的怨氣,但她不覺得自己當初做錯了。劉盈的仁弱注定他玩不轉政治,他和扶蘇不一樣。扶蘇仁義但不柔弱,反而很像嬴政,充滿了剛毅,呂雉第一次見到扶蘇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個法家的門徒,一切的仁都是基于法家的原則上的。呂雉覺得扶蘇死的可惜,真的可惜。
劉盈的仁弱更多的在于他的心慈手軟,當初要殺酈食其卻因為呂雉的阻攔而下不了手。如果換做扶蘇,只怕酈食其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呂雉還是很愛自己的這個兒子,魯元公主和劉盈在很長的時間里都是她的全部。
“你來這里做什么?這里很危險,到處都是游騎,士卒們不認得你,很容易把你當成奸細?!?p> 劉盈把放在袖子里的文書拿出來揚了揚,上面蓋著老大的打印,表示自己是有準備的,并不會出事。地府的鬼對閻君都很敬重,也有一絲畏懼。在人間的時候君王都高高在上,稍有不快就是雷霆暴雨。雖然知道地府的閻君公正,卻也始終扔不掉那一絲接近本能的對于權力的畏懼。
“母后,我來和你作別?!眲⒂穆曇艉芷届o,像是一泓潭水,波瀾不起。
呂雉挑了挑眉毛,道:“作別?你要到哪里去?什么時候回來?”
劉盈搖頭道:“我要去投胎了,閻君們已經批準了我的申請,明天我就去輪回了?!?p> 呂雉狠狠的拍了下桌子,道:“為什么去投胎?留在地府不好么?”
劉盈依舊搖了搖頭,從懷里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呂雉身前。道:“人間種種,一死成空,我已放下了所有。這是我在懷城居所的鑰匙,就留給母后。母后啊,我走了?!?p> 劉盈真的走了,走的輕松,沒有一點的拖泥帶水。
呂雉默默的看著鑰匙,眼角垂下一滴淚水。
沒有挽留,沒有追出去,只是久久的盯著桌上的鑰匙,不發(fā)一言。
今天的天氣并不是很好,有些陰沉。天氣總是能影響心情,閻君們今日都感覺有些沉重??催^了劉盈對呂雉的告別,閻君們更加沉重了。
妲己和虞姬也是,兩個女子正在那里互相安慰。小狐貍也不抱著水果了,而是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像是在裝死。
老七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道:“劉盈的心境已經很高,很適合修行,放去投胎有些可惜。”
老六道:“是可惜了一些?!?p> 老大摸了摸肚子,最近好像又有些胖了,道:“投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下一世,或許會快樂很多。”
我想了想,道:“生死輪回本來就是人間的定律,神仙雖然可以跳脫,卻未嘗不是在一個更大的輪回里?!?p> 老大含笑點頭,老二似懂非懂。老五和老六很是疑惑,老七若有所思。伊摯和范蠡當沒聽見,嬴政在苦苦思索。
扶蘇為劉盈擺了送行酒,只有他們兩個,在二樓的樓頂。
劉恒和鄧通被趕出去巡察郡縣,沒個幾天回不來。
酒是好酒,杜康新釀出來的。地府里想喝到杜康親手釀的美酒的鬼很多,但最終能喝到的很少。扶蘇自然是很少的一部分,他和妲己都是杜康的常客,也是最早的熟客。杜康聽說他要給友人送行,特意把自己留存了一百年的美酒拿了一壇出來。
酒壇打開的時候,就是一股濃重的酒香。往里面看去,酒水已經變成了酒膏。
扶蘇拿了兩個碗,各自刮了些酒膏。又提了一壇新酒,分別倒進去攪勻。
劉盈道了一聲好酒!
道:“公子什么時候到閻君殿去?”
扶蘇想了想劉恒的進度,道:“應該沒有幾天了,劉恒學的很快,本身又做過皇帝,一州的政事難不住他?!?p> 劉盈點頭道:“恒弟卻是不錯!公子打算一直留在地府么?”
扶蘇飲下了一碗酒,酒味悠長,令人回味。才緩緩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有一天我沒了執(zhí)著,也會像你一樣去投胎把?!?p> 劉盈笑道:“我聽說神仙是不能有情的,你不想成仙么?”
扶蘇點頭又搖頭,道:“誰不想成仙呢?但若在仙和情之間選一個,我想我還是會選擇情?!?p> 劉盈道:“公子為什么會愛上她呢?在人間時我并沒有聽聞公子對哪一個女子動過情?!?p> 扶蘇揮了揮衣袖,拂去身上的灰塵。道:“我才死下來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她每日都在安慰我,陪我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你若是也遇到在那個時候肯陪你喝醉的女子,你也會愛上她的?!?p> 劉盈搖頭,道:“只怕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扶蘇笑道:“襄王的夢是襄王自己的,無論神女是否有心,襄王都沒什么所謂的。”
劉盈嘆道:“公子,你成不了仙!”
扶蘇依舊保持著微笑,道:“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選擇好壞并沒有什么,做出選擇的人不會后悔就是好的!”
劉盈舉起酒碗,道:“公子說的是!飲勝!”
“飲勝!”
劉邦還是得知了劉盈要去投胎的事,呂雉告訴他的。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再多,終究是兩個人的事。對于劉盈,他們這對父母做的并不合格,都有一些虧欠。
扶蘇親自送劉盈到了奈何橋。
奈何橋是一座長長的,彎彎的拱橋。橋的這頭是地府,橋的那頭是輪回。
劉邦和呂雉難得的湊在一起,等在奈何橋的這一頭。
扶蘇很自覺的走到一旁,讓這一家三口再說些話。
劉盈很不想開口,但還是保持了禮貌,行禮道:“父皇,母后?!?p> 走在橋上的鬼紛紛看過來,聽著稱呼,不是一般的鬼?。?p> 劉邦痞里痞氣的掃了兩眼周圍,鬼們紛紛把目光收回來。這中年漢子一看就是個流氓,惹不起,惹不起。
劉邦這才說道:“盈兒,你母后跟我說你要投胎。你是有什么想不開的?”
劉盈平淡的道:“我就想開了,才去投胎的?!?p> 劉邦氣的甩了甩袖子,道:“這話怎么說?什么叫想開了才去投胎?”
劉盈道:“當年楚漢相爭,我父幾次將我與姐姐拋下車去,我們陷于楚營仍可不聞不問。我為帝時,我母臨朝稱制,逼我娶我姐姐的女兒為后。我死后,我的臣子斷絕我的血脈,我的弟弟視若無睹。我如今選擇投胎,難道還不算是想開了么?”
劉邦臉色變的通紅,說不出話來。呂雉也是。當初的黑歷史影響的最大的就是自己的這個兒子,如今想來,也確實找不到攔阻的理由。
劉盈就這樣從他們身邊走過,一步一步的上了奈何橋。
孟婆依舊是千年如一日的模樣,像個鄰家的老婆婆。
見劉盈走了過來,笑道:“飲了湯,就再也記不起來從前的事。下了橋,就再也無法回頭。你思慮好了?”
劉盈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孟婆舀了一碗湯,遞到他手里,道:“再回頭看你父母一眼吧,以后他們就不再是你的父母了。”
劉盈回頭望去,劉邦和呂雉在彼此爭吵,面紅耳赤。扶蘇站在橋下對著自己微笑。
“我生時,空無一物。我死時,唯余煩惱。我來時,滿腹憂愁。我走時,云淡風輕?!?p> 劉盈抬起手里的碗,一口飲下。
扶蘇是為劉盈感到開心的,縱觀史書,很少有如劉盈這般壓抑的人生。能夠放下一切,選擇新生,是值得被祝福的事。
劉邦和呂雉也不再爭吵,都各自站在橋的一端,望著劉盈的身影從橋上走下去。
那身影是如此的輕快,如此的沒有煩惱。他像是去赴一場美妙的約會,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期待情緒,飄然的投入到未知里。
劉盈走了,永永遠遠的走了。也許他還會再回來,只是再回來的時候,再也不是劉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