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舅舅白落鴻
桃桃走到門口，碰著蔣嬤嬤從竹里館出來，桃桃行了禮，道，“嬤嬤，小姐是醒了嗎？”
“沒呢……”蔣嬤嬤似乎所有所思，看見桃桃后，她壓低聲音說，“早上我收到了府里的信，等你們回了我再來卻看見小姐已經(jīng)睡了，剛把信放在了里頭……云涓也在。”
她知道桃桃是花念兒的心腹，因此毫不避諱地將對云涓的懷疑提了出來，“你也知道，云涓和孫嬤嬤是夫人的人，這些年她將前夫人和姨娘們的東西漸漸拿到手里，我也是沒想她竟然惦記上了老爺?shù)恼樱@宅子如今給小姐用著……我聽說夫人待小姐不錯，興許是我多想了?！?p> 她看著桃桃，倒也算是真誠。
桃桃知道她是花府的舊奴，來這里比孫嬤嬤還要早一兩年，這個老嬤嬤確實(shí)是對主子十分忠心。只是，她是以為尚書大人是真的疼愛小姐，才跟她說這些話的。
桃桃點(diǎn)頭，“嬤嬤，我曉得了，多謝您告知。”
“欸，謝什么？”蔣嬤嬤擺擺手，又提醒一句，“如今夫人在竹隱插了人，雖然孫嬤嬤不大方管著小姐，但是你還是看著點(diǎn)……”
“我懂。”桃桃拍拍她的手，別說云涓，竹隱里頭幾乎沒有她放心的，除了后頭住著的宋南……二爺救出來的人，雖然令人討厭，倒也不至于狼心狗肺。
蔣嬤嬤這才離開。
桃桃原本是準(zhǔn)備進(jìn)屋的，和蔣嬤嬤說完話，她便繞過門，往后面的院子走。
腳步聲不輕不重，若是屋里頭安靜，自然是能聽到的。
云涓早把看了一半的信合回去，聽見外頭人似乎走了，又等了幾息，這才把信又抽出來……
三小姐說了一堆話，不過是明面關(guān)懷實(shí)際挑釁的廢話。
不就是郡主初七要離京，初六夜里要在公主府辦一場宴席么？說什么邀請滿京的貴女過去，她也能去……
嘁，她們哪知道小姐早就和郡主交好了，在這炫耀個什么勁兒？云涓搖了搖頭，絲毫沒發(fā)覺身后的木窗外，有人在看她。
窗外草地的樹影下，桃桃冷冷望著，不動聲色。
云涓將信疊好，整理成未啟封的樣子，她閑坐著，心卻里開始猶豫……
這么監(jiān)視花念兒實(shí)在是不妥，從前白霜她們幾個和大小姐不熟，她好混水摸魚，可現(xiàn)在，小姐她這么能干，又得那些人真心侍奉，要是往后真開成了衣鋪，那還不是流水一般賺銀子？
這么好看的衣裳，哪個姑娘見了不想買下來？這種時候，趕緊好好幫著小姐辦事才是！誰還要愚忠李氏那個小氣精？
云涓心里早就投向花念兒了，現(xiàn)下的糾結(jié)只是因?yàn)樗淖婺福先思倚乃碱B固，她又拗不過……
要是能把祖母調(diào)回花府，或者借著年老將她干干脆脆辭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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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這一覺睡得沉，睜眼時看見滿室燦爛金光，便知已是日落時分。
“桃桃……”妲己懶懶念著桃桃的名字，半起身看見云涓在外頭。
“小姐，桃桃去給您準(zhǔn)備飯食了，”云涓聽見她喚，小步走了過來，“小姐睡了一天了，餓不餓？”
桃桃準(zhǔn)備飯食？
怎么不是若嵐……
妲己頓時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見她要站起來，云涓立刻將桌上的信件遞過來，“小姐，這是早上從府里來的。”
妲己看著她手里的信件，接過來看了一眼，是花覓兒的回信。
她有些散漫地抽出信件，很快便看完，隨后難過似的嘆息一聲。
云涓看她這樣，立刻勸道，“小姐不用難過，您和郡主的交情三小姐能比么？她不過是想要酸一酸您罷了……”
妲己喃喃道，“我難過是因?yàn)橄氲饺迷诟锌赡苁芰诵┛啵f這些銳利話，想必是迫于無奈想暗中告知我府中動向罷了……”
她說著，溫柔的目光抬起，落在云涓的臉上，緩緩道，“只是，你是怎么知道信中內(nèi)容的呢？”
云涓臉上的笑容一僵，撲通就跪了下來！
她真是蠢極！一下午渾渾噩噩想著怎么討好花念兒，卻張嘴就漏了餡……
“小姐！奴婢有罪！奴婢心里有一個秘密，正要同您說……”她接連磕了四五個頭，木地板被砸得砰砰響，聽著重，但并不那么疼。
妲己望著她，這額頭只是稍微紅了些，甚至都沒有破皮，她眸光加深，不經(jīng)意舔了舔唇角。
“說吧，什么秘密？”妲己饒有興致。
云涓現(xiàn)在不是她的人，以后也不會是。只是，日后自己不可能日日呆在竹隱的，她不在的時候，需要一個替身。
此時的云涓哪里還敢看她？低著頭唯唯諾諾道，“小姐，奴婢的祖母明面上是普通家仆，但其實(shí)是陪夫人嫁過來的老奴，因?yàn)樯矸莸臀ⅲ銢]幾個人識得，祖母是幾年前才分到這兒的，誠如小姐當(dāng)日所說，我們家的人都在府上當(dāng)差，可我卻實(shí)在是小姐來竹隱的前幾日剛到的，原本什么都不曉得，自從小姐分管了東苑西園后，祖母便要我監(jiān)視您……我自然是不肯的！您是這么好的主子，我只想好好伺候……”
她說著，漸漸委屈起來，她是真覺得跟著花念兒好，“小姐！昨晚奴婢才被祖母罵了一頓，胳膊上都被她揪了印子，奴婢想要真心跟著小姐，可隔三差五又不得不去東苑，祖母將奴婢養(yǎng)大成人，奴婢沒辦法不聽她的……”
云涓擦了眼淚，抱住妲己的腿解釋道，“奴婢雖然看了您的信，但那是迫于無奈，奴從沒有把里面的內(nèi)容告知過祖母，您要相信奴婢啊……”
花念兒是出了名的心善，她磕了頭，又哭成這樣，總該能過關(guān)了吧？
云涓看著花念兒平和的臉，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妲己覺得好笑，看了信卻沒說出去？這丫頭果然太嫩了點(diǎn)……
她漸漸止住腦子里殺生的念頭，語氣變得溫婉許多，伸手將地上的云涓扶起來，“這么說，你在向我投誠？”
云涓連連點(diǎn)頭。
妲己犯了難，“既然你祖母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便抓了她打三十板子丟出去罷?！?p> 云涓一驚，又忍不住求情，“小姐，祖母老了，受不住板子的，她已經(jīng)糊涂了大半輩子，云涓求小姐發(fā)發(fā)善心，只將她逐出府！”
因嘴里說著不忠不孝的話，云涓的心跳動異常劇烈，她抓著妲己的手，卻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唉，這個丫頭為了保自己，寧愿舍了自己的祖母，自私自利不說，連心性也這樣差，花覓兒都比她強(qiáng)了太多！
妲己有些失望，推開了云涓的手，繞開她往外走，“如何打算，你自己想想清楚再回話。”
她在這兒跟小丫頭浪費(fèi)什么時間？還不如去廚房看桃桃在做什么。
云涓傻傻看著她，不曉得自己是哪里惹得她不快了，“小姐……”
……
走在湖邊，妲己看見竹筏泊在附近，她略微望了眼四周，總覺得今日的竹隱，和平時有些不同……
她不是第一次進(jìn)竹隱的廚房，滿以為能看見什么兔兒雞的，誰成想進(jìn)去就被濃郁的藥味沖得發(fā)懵……
“你在做什么？”妲己看著眼前咕嘟嘟冒熱氣的三個藥罐子，很想把桃桃從廚房里拎出來。
“小姐你來了！”見著自家小姐，桃桃樂呵呵抬起了頭，“您看呀！這是調(diào)理身子的補(bǔ)藥，這是是祛疤的秘方，這是降心火控脾胃的……”
她沒有烤兔子！她沒有烤兔子！
“若嵐去哪里了？”妲己被藥味熏得腦子發(fā)暈，看若嵐沒在，就要出去。
桃桃一把拉住她，“小姐，若嵐去采買了，藥快煮好了，咱們先喝一碗吧！”
妲己撇撇嘴，她才不喝藥！
可被桃桃抓住哪里還跑的動？這丫頭的力氣確是實(shí)打?qū)嵉模Ъ簰炅税胩?，愣是一步也走不動?p> “不吃！”妲己苦著臉，試圖在氣勢上壓過她，“桃桃，你真是越發(fā)不聽話了，什么藥就敢拿過來給我吃？萬一吃壞了怎么辦！”
她急狠了，語調(diào)高了許多，一字一句脆蹦蹦兒，倒豆子似的……
桃桃抓著她的手一松，迷途知返般低下了頭。
妲己見她怕了，總算松了口氣，正要說話……一只大手突然就覆在她頭頂上！
接著身后傳來戲謔的男音，“小竹竹，怨不得桃桃說你如今長進(jìn)，我瞧著真是長進(jìn)不少，連我?guī)淼乃幎疾豢虾?？?p> 他尾音輕微上揚(yáng)，親和，又帶著特有的不正經(jīng)。
白落鴻還像兒時那樣，拎著小侄女的后領(lǐng)子，看她傻乎乎望過來。
“二爺防著小姐別跑了！我去盛藥！”桃桃向他行了禮，滿臉喜色回頭端藥，完全是把他當(dāng)成了救星。
二爺……
白家二子，白落鴻。
外甥像舅，這話倒是真不假。白落鴻身著暗紅色長袍，膚色在衣服的襯托下白得亮眼，五官挺拔，唇角天生上挑，他的長相本就張揚(yáng)的很，配著一對狹長的鳳眼，總讓人覺得含情，還是勾了不還的那種！
看著不像朝廷命官，而像是混跡江湖的薄情浪子……
妲己對身后高挑的男人眨眨眼睛，喚他，“小舅舅……”
先前和白府通了幾次信，都是寫給白落鴻的。
“哼……”白落鴻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我還想，要是你把舅舅給忘了，就將你好好揍一頓！”
“……”果然行事跳脫。
可是他不是太子少師么？怎的還能這么不正經(jīng)？那平時上朝，得裝得多憋屈呀……
白落鴻轉(zhuǎn)身走到院子里，妲己便跟在他后頭，看他找了個石凳坐下，抬起眼睛望過來，“瞧瞧，真巴巴過來望你一眼的，還不是親親舅舅我？家里那兩個老的，不過是嘴上功夫……”
白落鴻洋洋自得數(shù)落著父兄，將黑發(fā)甩過肩后，修長的手指伸向茶壺，悠哉悠哉給自己滿上茶，一飲而盡。
不過是隨意的動作，他做出來卻格外有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妲己撇撇嘴，那還不是因?yàn)榘准揖湍阕铋e……
十五歲離家出走，聽說到什么江湖門派中學(xué)了幾年，二十歲回來，家人還以為他是浪子回頭了，誰知道是躲滿江湖的桃花債躲回來的……此后三年，各色女子在白府門口哭哭啼啼或是喊打喊殺，戲折子都沒敢這么編的。
白隱差點(diǎn)沒被小兒子氣死，后來新帝看不下去了，召白落鴻入宮做了太子少師，這才將人拘著點(diǎn)兒了。
然太子年方十歲，平時課業(yè)已然繁重，每日一個時辰的騎射課過了，白落鴻還是照樣閑著，妲己撇撇嘴，花念兒想必是對她這個二十有八的小舅舅很是無奈。
桃桃已經(jīng)把藥盛好了端過來，果然是整整齊齊三碗。
白落鴻聞了聞，嘆一聲，“果然是好藥，不枉費(fèi)我……”
他話說一半就看向妲己，敲了敲桌子，“小竹竹，還不過來坐下？”
“我原不知道藥是小舅舅帶來的……”妲己知道今日怎么也跑不掉了，只好走過來坐下，她望著藥碗半天不動一下，嘟著嘴碎碎念著，“小舅舅怎么得空來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知什么會呀！”白落鴻將藥碗推過去，“反正你睡得跟小豬似的……”
“……”妲己滿臉黑線，怪不得從前花念兒同他通信都那般正經(jīng)，原來是深知這人的脾性！
妲己碰了一下藥碗，又撤回手，“燙?！?p> “桃桃，”白落鴻往她身后望了一眼，“拿扇子來。”
“是。”桃桃喜滋滋去了，還是二爺有法兒！
等藥都溫下來，妲己只好抱起小瓷碗，喝了一口……
腥苦的味道讓她臉色發(fā)僵，藥汁到了嘴里，卻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小竹竹，你今兒敢吐出來，舅舅就重新給你熬，藥多，咱們可以慢慢喝?！卑茁澍欀е掳涂此?，眼神陰惻惻。
妲己生無可戀地把嘴里的藥咽了下去，喝完一碗后，舌腔已經(jīng)苦得發(fā)麻了。
“乖，第二碗。”他望著外甥女發(fā)笑。
妲己仰著頭喝盡了第二碗，又自覺端過來第三碗，憋著氣都給喝完了……
看她聽話，白落鴻似乎挺滿意。
“張嘴?！彼裆衩孛啬贸鲆粋€小匣子，從中取出顆烏梅樣的東西，塞進(jìn)侄女嘴里。
沁人心脾的涼，帶著絲絲縷縷的酸甜在口中彌散，很快蓋去了藥味。
妲己抬起眉毛，“這是什么？”
“北塢進(jìn)貢的一種小食。”白落鴻將匣子放在她面前，“我看太子時常吃這東西，怕他食多了牙疼，便收了來?！?p> 收了來？
妲己剛伸出的手一頓，望了他一眼，白落鴻正懶洋洋看湖面上的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