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掌中灼燙
蘺蓁轉(zhuǎn)身看著夙胤,少年白皙浸透的臉頰處腫脹地不成樣子,衣衫襤褸的模樣,像極了初見的那副情景。
“你被打了?”
夙胤捂了捂帶著刺痛的臉頰,不爭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聽玖桃老祖宗說,上神想喝些湯羹,于是我便去逍遙峰找了小廚房……”夙胤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蘺蓁聽。
“我……給棲梧峰丟人了,給上神丟人了……”
夙胤說到后頭,心中便愈發(fā)郁悶。
沒曾想,只聽得頭頂一陣急促而短淺的笑聲,“民間有句俏皮話,說是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瓊?cè)A素來嬌蠻任性,她記恨你也是意料之中的,不過你這玖桃……老祖宗的稱謂?是這丫頭讓你這般叫她的么?”
這丫頭,盡挑著軟柿子捏。
夙胤怔了怔,點(diǎn)頭道:“玖桃說,論年紀(jì)她比我大上了幾萬歲,叫聲老祖宗,也實(shí)屬正常?!?p> “那照你所說,我比玖桃還大上萬歲,你該如何叫我?”蘺蓁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柔和得像是邀月般的光暈。
“上神……”
“我既然收了你當(dāng)徒弟,自然不必再和尋常人一般喊我上神?!?p> “師……師父?!辟碡分挥X喉嚨間一陣喑啞,然后涌出了什么極為了不起的字眼。
師父。
蘺蓁嘴角一勾,道:“夙胤你看,我們現(xiàn)在所立于的,是這棲梧峰之頂,五峰之中屬棲梧峰最高,立于此地,方圓八千里的天上人間,可見一斑?!?p> 夙胤伸出脖子探頭一看,雖然不像蘺蓁所說的那般浩瀚渺渺,但怪石嶙峋,山河草木,當(dāng)真是一覽無余。
成日屹立于頂峰之中,攬九天星辰,護(hù)蒼生無虞,果真是責(zé)任重大。
“是不是覺著肩上的擔(dān)子重了許多?”
夙胤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
“師父放心,徒兒自是會勤加修煉,保護(hù)師父?!?p> 一席話,輕如微末,卻重如磐石。
不料蘺蓁卻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轉(zhuǎn)身便道:“你想多了,這山川萬里,九州四海,都不是你包括我所要操這個心的?!?p> 夙胤嘴角抽了抽,原本腦子的山盟海誓,堅定意志被攪和得瞬間立不住腳。
什么?
“夙胤你聽著,我蘺蓁呢從來就不是什么拯救蒼生、為世杰出之人,我?guī)煶邪诐?,修得是逍遙法,得的是逍遙道,一生隨性,歡喜便好。所以,我的徒兒也不必去攪那攤子爛泥事情,什么天界魔界,冥界妖界的,都統(tǒng)統(tǒng)與我們無關(guān),你只需要做到無愧于心,便可?!?p> 蘺蓁的一席話,讓夙胤更是摸不著頭腦。
“你是否覺著,你師父我這番話,說的很是沒心沒肺?”
夙胤點(diǎn)點(diǎn)頭,意識到不對便立馬搖頭。
不不不……師父永遠(yuǎn)都是對的。
“師父這般行事,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徒兒,明白?!?p> 蘺蓁又是淡笑:“我素來隨心所欲,不論是仙家規(guī)矩還是人間道法,于我,都不過是些皺巴巴的條規(guī)而已。因而,那些個仙家在背后難免會碎嘴些,頒了個‘六界第一荒唐上神’的名頭給我,我也是欣然接受的?!?p> 夙胤抬頭望著蘺蓁,荒唐上神的名號,就連他這個凡人,都聽得不少。
“前路迢迢,莫自擾,便逍遙。這也是我蘺蓁修了數(shù)萬年的道。我不求你如何建功立業(yè),守護(hù)蒼生云云,這些事情說起來同我的干系也不是很大,就連我在這昆侖仙脈之中,也是迫不得已的,所以,他日你若學(xué)有所成,這昆侖也不會成為限制你的地方,離去自由?!?p> 夙胤一時惶恐起來,連連道:“不會的。師父一日在昆侖,夙胤便一日在昆侖!”
蘺蓁淺淺嫣笑,伸出手道:“跟我來?!?p> 白凈的掌心下,淅瀝的旭日淺淺照耀,像是在掌中躺了一顆明珠般璀璨奪目,蘺蓁側(cè)著身子目極遠(yuǎn)眺著皚皚山峰,一襲白紗翩然。
夙胤微微一怔,仿佛是將要觸碰著極其珍貴的寶物般,帶著膽怯,帶著試探般,緩緩將手置于那仿佛盛滿明珠的手掌之上。
一股溫?zé)岬呐骶従徚魃腺碡沸念^,像是冬日里饑寒交迫了良久下,偶然間得到的一壺火燙的濁酒,從此揚(yáng)去了滿身的狼藉與冰涼。
原來那樣冰冷的人,掌心也能如此溫?zé)帷?p> 拜師十日,這師徒倆才真正地說上了話。
后來,蘺蓁告訴夙胤,這清涼殿后院,是整座棲梧峰的靈力蘊(yùn)藉最濃郁之處,因而在此地種下的兩百棵桃樹結(jié)下的果子,皆是延年益壽的寶貝;當(dāng)初那株被夙胤毀掉的絳仙桃,她也知曉是玖桃慫恿他服下的,雖然功效大不如前,但是還是能為夙胤今后修行打下基礎(chǔ)的。
此后的數(shù)十日,蘺蓁便將昆侖一脈相傳的五系術(shù)法全都交給了夙胤一人,讓他獨(dú)自一人在棲梧峰頂修煉,至于成效如何,蘺蓁一直都未曾探過。
她自小便是被白澤真神丟到了離川的后池之中,自己修煉自己化形的,從一只靈智未開的小鳳凰到化身成人,白澤是從未指點(diǎn)過一二,用人間的話來說便是散養(yǎng),今兒收個徒弟,自然也是散養(yǎng)。
夙胤便在這棲梧峰過上了極其安穩(wěn)的日子,除了時時給蘺蓁釀這幾壇的桃花酒,或者小吃食,其余的日子便在棲梧峰頂度過。
這一晃,便是百日有余。
夙胤是被桃林外一陣嚷嚷的吵鬧聲給驚出來的,雖說桃林與棲梧峰頂有甚距離,可夙胤的修行也是與日俱增,這耳目鼻等感官也是有了半仙的地步,若稍加術(shù)法,即便數(shù)百里,也不成問題,這百日來夙胤勤加修煉,為的就是能夠不再受別人欺負(fù),不再辱沒了棲梧峰的門庭。
“蘺蓁上神!可否出來賞臉一見?”
明明是極尊敬的話語,說出來卻是頗為不耐煩的生氣。
“都說了,阿蘺在閉關(guān),你這樣吵吵嚷嚷的,驚擾上神,成何體統(tǒng)???”
是玖桃仙的聲音。
自打夙胤來了棲梧峰以來,可從未見過桃林如此喧鬧。
“玖桃仙子,仙人不打誑語!雖然老朽也是個粗人,但是道理也還是懂得一二的,你們不能如此欺負(fù)人吧?今日,我定要在這桃林,討個說法!”
“你別,你這老頭子,給點(diǎn)顏色還開染坊了?你信不信我……”
眼看著玖桃愈發(fā)擋不住,夙胤微微凝神,便下了桃林去。
百日修煉,等同于人間百年修煉,騰云駕霧,自然是不在話下。
夙胤牢牢落定在桃林,眼見著一位衣衫襤褸,赤著足的黝黑老漢正豎眉冷目地想擠進(jìn)桃林的結(jié)界。
“玖桃仙,這位仙家是?”自打上回蘺蓁師父糾正了他的叫法后,夙胤便想著直接叫她“玖桃”,奈何玖桃不服氣這平淡無奇的稱謂,他便和玖桃討論了足足一個時辰,夙胤該叫玖桃什么,于是乎才有了“玖桃仙”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稱謂。
玖桃瞥見了站在桃樹下的夙胤,焦灼的叫喊道:“臭小子,還不過來給我解圍!”
夙胤聞言二話不說,便上前阻止道:“這位上仙,還請留步?!?p> 老漢止住了闖入的步伐,骨碌的眼睛珠子瞪著夙胤:“小子,你是何人?”
“他是阿蘺的徒弟,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他!不用找我!”玖桃搶著道,毫不客氣地將鍋甩到夙胤身上。
“蘺蓁的徒弟?那你來給我評評理!”說罷,老漢便幻化出了一張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凳子,坐了下來。
“上仙,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蘺蓁上神七日前向我借了釀酒用的米糠,說是三日必還,老朽想著也無妨,便借了出去,可是至今未還,人還尋不到蹤影,若是尋常的米糠便罷了,可是此番的米糠可是天后娘娘的蟠桃壽宴所欽定的酒,缺不得??!老朽不過一介散仙,哪能受得住天后娘娘的震怒?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說著,老漢便是一陣捶胸頓足。
“晚輩愚鈍,不知上仙您是……”
“赤腳酒仙,魯耘!”樣貌似已近風(fēng)燭殘年的老朽,這一呵出的氣魄卻決然不輸給任何年輕的散仙。
看樣子有些難辦了……
夙胤嘴角抽了抽,緩緩湊到了玖桃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師父呢?”
“去男館了?!本撂夷槻患t心不跳地吐出幾個字。
夙胤臉上一陣尷尬。
去男館了,又去了。
起初夙胤知曉他師父有去男館的嗜好的時候,他的腦殼都被劈的外焦里嫩,硬是緩了大半把時辰。
直到后來才頓悟師父這波習(xí)慣的精髓所在,這去男館表面上是去piao,實(shí)則是去避難的!依照自家?guī)煾傅牡米锶怂俣?,解決起來怕不是一般的麻煩,索性躲到“好地方”去,若是惹了一般的男仙,都好面子不屑去男館破壞自個的名聲,她只需躲在男館躲上個幾日的,便是作罷了;而女仙,則更是臉皮薄的,只能悻悻作罷。因此那逍遙館,倒是成了蘺蓁的避難所。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魯耘上仙,我?guī)煾杆辉谔伊??!辟碡窞殡y道。
“那她去了何處?!”
“她……她……”
夙胤支支吾吾,一陣為難,告訴他是,不告訴他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