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只有張成鵬一人呆坐著,眼神渙散。腦海里,經(jīng)理、部長、科長的話輪番盤旋轟炸。
“你不想上班就直接走離職程序,用得著編這么離譜的借口嗎?”……
“你這么做,讓我們怎么辦?其他新干部會怎么想?”……
“你有什么苦衷就說出來,我們可以既往不咎?!薄?p> “你明天就去人資辦理手續(xù)吧?!?p> ……
他早就料到會有不好的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是這么糟糕的情況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是的,在來到S城的第96天,他被B廠拋棄了。
他撒了謊,也許這就是他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diǎn)。前面是一地雞毛,后面是生死未卜,但現(xiàn)在,他自信是正確的選擇。
關(guān)了燈,他下了樓。
夜班的現(xiàn)場依舊忙得熱火朝天,緩慢的腳步聲在唱著陌生的告別。
他到CNC中心跟幾個熟悉的師傅打了個招呼,去研磨車間跟那個唯一的老鄉(xiāng)換了個砂輪,切割出R2.5的溝槽,去模具組裝部換了兩根沖子,最后出了廠房,到對面的沖壓車間去翻看了幾條鈑金料帶。
世界如此熱鬧,全都與他無關(guān)。每個人都忙著生存,哪有空來噓寒問暖?
留戀么?不是的,只不過是兜里沒錢罷了。
說到錢,他記起來了,上次見義勇為的獎金還沒到賬呢……或許明天該去問一問了。
這里附近的夜,因了三班倒的工作制,成了不夜的村。
他穿過熟悉的天橋,穿過熟悉的大排檔,各種燒烤味混咋著啤酒香,刺激著他的味蕾,攪動著他空空如也的腸胃。
他摸了摸兜里的錢,從來沒有覺得它們?nèi)绱藴嘏滟F,那種砂砂的觸感,給人一種不可名狀的高級感。
他咽下了口水,快步回到了宿舍樓旁。
“哎喲,好久不見鵬哥了,您最近上的中班?”一個聲音老遠(yuǎn)傳了過來。
張成鵬一看是他認(rèn)識的保安小楊,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好親切,便走了過去,攀談起來。
“是上中班呢,這不才回來。打算什么時(shí)候回家過年呀?”張成鵬問。
小樣訕笑道:“錢都沒有,哪里好意思回家?”
張成鵬也跟著干笑了一下。這天聊得,太尷尬了。
張成鵬又說:“你們過年上班有補(bǔ)貼嗎?”
小楊搖了搖頭,道:“補(bǔ)貼?那是不存在的。我們下周就放假了。到時(shí)候,約幾個兄弟去市里面逛逛,找些照片發(fā)QQ空間裝逼,就算是把這個年給過了。”
幸福各有各的模樣,不幸卻總有共同點(diǎn)。
張成鵬看小楊故作輕松地說著,可語氣里透露出來的全是無奈和不甘,和他如今的境地何其相似。更悲哀的是,他不僅要顧著自己的生活,更要承擔(dān)著家里的債務(wù)。如今,身無長物,家里卻一定還在納悶著怎么錢還沒有到賬。
而幾十公里外的地方,他的靈魂伴侶正在接受病毒的侵襲。
人世間,是否真有否極泰來的命運(yùn)?為什么他感覺不到,只有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落的曲調(diào)?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彼此聽不懂對方說的什么。這不重要,能感受到相同的情緒就夠了。
這一晚,兩個人居然破天荒地聊了很久。
他終于困了,喊來管理處打開了宿舍門。
躺在床上,任由身上酸臭撲鼻,他還是不想動,卻又睡不著。
這大概是最難熬的狀態(tài)吧,希望著明天更好,卻殘酷地清楚,那不過是痛苦的開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