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謝謝你愛我
最近天氣熱得人心情煩躁，楊書宇在門診坐診時也心情煩躁，平均上午得有百十來號人，下午更多，一天下來喉嚨都受不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余磊來叫他一起去吃飯，坐在食堂里，楊書宇無聲地吃著飯，余磊卻還在不停地說著今天上午的一些病例。
余磊今天上午接診了一個女病人，已經(jīng)在其他醫(yī)院確診了，肝癌，但是病人還想著再到他們這樣的三甲醫(yī)院再檢查治療一下。余磊說起她，直搖頭。上午來的時候一個人，問家屬這些呢？她說男人聽到是肝癌就離開家了，音訊全無，自己的父母又是外地的，年齡也大了，不想家里人操心，家里還有個5歲的孩子，孩子都只能托付給親戚先照看著。
余磊邊說邊唏噓，所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楊書宇沒有搭話，這樣身世可憐的人在醫(yī)院見得多，有些家屬把病人往醫(yī)院一扔，立馬就消失了，近年來醫(yī)患矛盾突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吃完飯，余磊和楊書宇一起回門診，剛到辦公室門口，就見一個女人等在門口，見到余磊，微笑著喚了聲“余醫(yī)生”。楊書宇本來沒有注意她，現(xiàn)在聽到她的聲音，覺得有些許熟悉，轉(zhuǎn)頭仔細(xì)地看了看她。
女人穿著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長裙，頭發(fā)編了條辮子垂在胸前，臉色有些蒼白，尤其是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女人手里拿著一疊檢查報告，“余醫(yī)生，我是想來問問我這個病現(xiàn)在還可以再治療不？如果不行了，我也不想再住院了，浪費錢……”女人低聲說著，眼睛中流露出點點星光，看得出來有對生命的渴望，但是又有對生活的絕望。
余磊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是直接告訴她沒救了，還是先安慰她可以再治療一下，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治療也就是拖延時間而已，的確也是浪費錢。
楊書宇一直盯著女人，過了一會兒，女人沒有聽到余磊的回答，卻發(fā)現(xiàn)旁邊有人一直盯著自己，才微微轉(zhuǎn)頭望了眼旁邊的人。
“你是，楊書宇……”女人再次低聲開口，楊書宇微笑著望著她，點點頭。
女人跟著楊書宇走到醫(yī)院的小花園，兩人找了處安靜的長椅坐下，楊書宇先開口了，“黎梨，好久不見了?！?p>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不過沒想到是這樣的見面方式?！迸怂褐种干系乃榔?，沒有抬頭看他。
“你現(xiàn)在這病只要好好治療，現(xiàn)在還沒到晚期，還是有希望的”，楊書宇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飄浮，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黎梨輕輕笑了一下，“醫(yī)生就是會騙人。”
面前這個蒼白平靜的女人，一時間讓楊書宇覺得有點陌生，他認(rèn)識的黎梨，那個整天活潑得讓他受不了的黎梨不是她。
楊書宇的腦中浮現(xiàn)出自己大學(xué)時第一次見到黎梨的樣子，那時周末學(xué)校里會有很多舞會等活動，男男女女都喜歡參加，雖然舞會不是蹦迪，沒有現(xiàn)在的濃烈氛圍，但是在當(dāng)時的年代，能夠牽牽小手都已經(jīng)會讓這些少男少女們激動很久了。
楊書宇本來不喜歡參加這些活動，他寧愿自己窩在圖書館看書，可是禁不住寢室眾人的游說，說今天的舞會盛大，必須全寢室都出動，他也只好跟著來了。
舞會中間已經(jīng)有些人正摟著在跳舞，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著，這時寢室的哥們帶過來幾個女同學(xué)，給他們介紹說是會計學(xué)院的美女，寢室的其他幾個人紛紛迎上去，目標(biāo)明確地都圍在一個女孩周圍，楊書宇再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孩，齊肩短發(fā)，穿了件黃色的T恤，配了條紅色條紋的短裙，眼睛里始終星星點點，有些鄰家女孩的感覺，而且女孩沒有那些人的扭捏，和他們寢室的幾個人應(yīng)該是都認(rèn)識，不知道在說著什么，一會兒大笑，一會兒神神秘秘地低語。
楊書宇覺得看這個女孩笑，心里好像有種莫名的感覺，不可言說，卻讓人心情激動，舞會快結(jié)束的時候，他知道了這個女孩的名字，黎梨。
整個舞會，楊書宇給自己鼓了幾次勁想邀請黎梨跳舞，但每次都被人捷足先登了，但黎梨好像并不是來跳舞的，那些邀請她的人幾乎都碰了一鼻子灰，她說自己不會跳舞，怕踩到他們。
最后還有10幾分鐘就要結(jié)束了，楊書宇壯著膽子，向黎梨伸出了手，本來他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卻不想，她牽著他的手走進了舞池。
黎梨確實不會跳舞，連節(jié)奏也跟不上，楊書宇一直在被踩腳，但看著黎梨笑得花枝亂墜的樣子，他知道自己陷進去了。
很快，這個叫黎梨的女孩走進了楊書宇的生活，他們幾乎天天黏在一起，也曾經(jīng)創(chuàng)想著未來的生活。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了，黎梨讀的大專，面臨著就業(yè)或者繼續(xù)升本的問題，但是家里的意思是女孩子不用學(xué)那么多，早點工作早點結(jié)婚比較好。黎梨就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公司做會計。
楊書宇讀的是五年的本碩連讀，所以當(dāng)黎梨工作后，楊書宇和她的生活就出現(xiàn)了不同的軌跡。
黎梨剛工作，很快就適應(yīng)了公司的快節(jié)奏，還經(jīng)常加班。而楊書宇待在學(xué)校里，依然過著象牙塔的生活，無憂無慮。有時候晚上，楊書宇上完自習(xí)就去接黎梨下班，兩人再一起去吃個宵夜，同事都紛紛羨慕黎梨有個貼心的男朋友。
不過，生活有時就是這樣，讓你安逸的同時一定會危機四伏。
這天晚上，黎梨下班比較晚，快8點了才從辦公室離開，楊書宇看下雨了，趕緊給黎梨送傘去，剛走到樓下，就看到黎梨和一個男人一起撐著把傘走出來，兩人有說有笑的，看上去氣氛有點曖昧。
楊書宇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但是看到這樣的情景，他還是心有所動，那晚上，他沒有聯(lián)系黎梨，既沒有接她電話，也沒有回她信息。
之后，黎梨有幾天都沒有和他聯(lián)系。
一周后，黎梨給他發(fā)了條短信，說自己要出差一個月，他沒回。
一個月后，當(dāng)黎梨站在他面前時，他沖過去抱著她，但他感覺到了，她沒有抬手，沒有像之前那樣緊緊地抱他，他知道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的確，黎梨的一個同事一直在追求她，即使知道她有男朋友了，他還是瘋狂地追求她，黎梨坦白地告訴楊書宇，她愛上了那個人。
兩人毫無懸念地分開了。這一分開就是十年。
再見，卻是這樣的情景。
黎梨沒有住院，她覺得自己暫時只是有時覺得疼，吃了藥就會緩解一下，她還想把家里安排一下，比如她的孩子。
楊書宇要了她的地址和電話，時不時地上門去看她，和她的孩子一起玩游戲，一起讀書。在外人眼里，兩人就像一對老夫老妻，過著幸福的生活。
近來，黎梨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了。
她把家里的房子賣了，給自己的父母打了電話，父母趕到后，她把孩子交給了父母。
楊書宇給她安排了住院，她已經(jīng)發(fā)作得頻繁，整個人瘦的可憐。
黎梨幾乎終日躺在病床上，她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楊書宇沒有給她找護工，他只要一下班就來照顧她，給她喂飯，給她講笑話，天氣好的時候還把她推到小公園里轉(zhuǎn)轉(zhuǎn)。
醫(yī)院里醫(yī)生護士都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猜測的聲音不斷。黎梨也說，這樣影響不好，自己一個被人拋棄的老女人，而楊書宇作為醫(yī)院的年輕骨干，還是單身王老五，這樣對他不好。
但楊書宇只是淡淡一下，“給我個機會照顧你。”
黎梨的病情已經(jīng)讓她長時間地昏迷了，即使是醒了，也是整天昏昏沉沉的，楊書宇特地請了假，一直守在她床邊。他給她讀他們之前一起讀的書，給她講他們一起看的電影，給她看他們一起拍的照片。
這天早上，天氣陰沉，病房里只有黎梨和楊書宇，黎梨醒了，看著趴在床邊的楊書宇，用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楊書宇或許是太累了，只是輕微地皺了皺眉，沒有動。
黎梨輕輕地湊到他的耳邊，說“謝謝你了?！?p> 楊書宇整個人一驚，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黎梨的手，可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她的手冰涼，再一抬眼，黎梨已經(jīng)又昏死過去了。他趕緊按響了鈴，醫(yī)生護士來把黎梨推進了急救室，楊書宇待在門口，他覺得自己在渾身顫抖，他在害怕什么他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當(dāng)醫(yī)生走出來對他搖頭的時候，楊書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空了，他站起身走出了醫(yī)院，他要回家，太累了，他現(xiàn)在只想睡一覺。
回到家，他推開門，家里一切如常，這是他按照她的想法設(shè)計裝修的，有她喜歡的小陽臺，有她喜歡的墨綠色窗簾，書架上堆滿了她喜歡的書，他曾幻想過她看到這一切的樣子，只是再也沒有她了。
這個他愛了十年的女人，終究還是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