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有幾只手
我離的遠，雖不至于嚇哭，卻也看的汗毛倒豎。
前幾次見不男不女，他都是乍鱗抖鰓、手中折扇翩翩瀟灑的很。今日披了這么一件大的過分的奇怪袍子，卻從未見他將右手拿出來過，早該覺得可疑。
掌門也愣住，他像是亦不曾料到當(dāng)今朝廷做事會跟某些化外魔教一般殘暴不仁到如此地步。幾位長老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唯獨老不修只是望天裝死。
“尊客莫非是來與我千重山門下戰(zhàn)書的么？”掌門聲音不大，卻如金石擲地。
“冤枉喲，冤枉?！辈荒胁慌鋸埖慕袉酒饋怼！俺⒖墒钦嫘馁r罪，李掌門和各位長老可不能誤會呀。”
為了與一個江湖門派爭一時長短，而不惜自行廢掉手下頂級高手一臂。此舉看似是昏聵至極，實際卻玩的端的漂亮：表面上給足了千重山門面子，內(nèi)里卻傳達出狂妄無比的挑釁意味。我聽聞皇帝久居深宮老邁多病，看來不男不女口中那個“雍王”才真正心狠手辣的掌權(quán)角色。
掌門嘴角微揚，在我看來那是宗師才會不經(jīng)意露出的驕傲神情。他回身撿起不男不女那截已經(jīng)發(fā)青的斷臂，輕輕揮了一下袍袖便遙遙將不男不女手中的木盒卷入手中，將斷臂放回去“啪噠”一聲合上盒蓋。凜聲道：
“引路，送客?！?p> 眾弟子閃開一條道，少了一臂的不男不女眉眼帶笑、昂首闊步走在正當(dāng)中。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他臨到院門口忽然扭頭朝我輕輕頷首，甚至擠了擠眼睛。我左右望望，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我，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人頭攢動中準確無誤的一眼找到我的，只能在心中萬分后悔那日貿(mào)然下山。
而今冤孽已經(jīng)結(jié)下。很奇怪，似乎不男不女對我特別有興趣。
“三哥，這些金子該如何是好?！彼拈L老雖是女流，卻最擅傀儡機關(guān)之術(shù)。她快步走下臺階檢查過幾口箱子，搖頭道：“確只是普通木箱沒錯?！?p> 掌門道：“人家巴巴送來，收下便是?！彼c點箱子，對六師叔道：“六弟，這里交給你。大家都領(lǐng)弟子回吧，本座乏了?！?p> 人群漸漸散去。老不修背著大手穿過寬闊的庭院，一副“天氣不錯”的模樣邊掏耳朵邊朝我走來：“嚯，睡醒了？”
我努力克制了一下在外面罵自己師父的沖動：現(xiàn)在怎么也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
“師弟呢？”
“嗯？這不你后面站著呢嗎?！?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師弟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我背后。這家伙怎么跟鬼一樣我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行了。那小誰，你和丫頭先回去，我還有事找一下小趙他師父。”
還要找六師叔？我立刻警惕了起來。但看看一臉嚴肅的師弟，又躊躇有些話并不該我問。不男不女今日唱的這出看的人云里霧里，偏對當(dāng)日左一口右一口的什么訣只字不提。我預(yù)感武林和朝廷之間早晚非出大亂子不可，不知山門能否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巋然不動。
老不修很好笑的看著我糾結(jié)了一會兒，一巴掌拍在我腦門上：
“想什么呢。我不過去找你六師叔報銷一下小趙的藥錢罷了。他這回發(fā)了財，不得好好敲上一筆？走了。”說著便大步流星出了掌門院。
“這個老東西……！”我辨不出真假，有些擔(dān)心的望著老不修遠去的背影感嘆道。
在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和傻子撿要緊的說了一遍以后，傻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臉。
“真是流年不利?！弊詈笏绱嗽u價?！俺⑦@兩年勢力壯大的太快。雖然手底下大抵是些下三濫的貨色，但武林盟內(nèi)部何嘗不是各自為政散沙一盤？掌門師伯肯定也是想早些息事寧人?！?p> 我訕訕應(yīng)道：“山門素來和朝廷沒有瓜葛，他們何苦跑來樹敵。大人物們天天勾心斗角掐來打去終究不知道為了什么，倒害的我這種無名小輩要跟著擔(dān)驚受怕?！?p> 傻子苦笑：“千重山門再中立也不是朝廷的哪個直隸衙門，歸根結(jié)底總還是個江湖門派，門臉大點罷了。葉師弟你說呢？”
此時院子里就我們?nèi)?。我照例嘬著煙管騎在窗臺上，師弟雖坐在屋外煎藥，對我和傻子的談話肯定從頭到尾聽的一清二楚。但他只是靜靜聽著，并不插話。
雖然沒什么根據(jù)，我總覺得師弟知道的事要遠遠多過我。
“我倒是認為，他們既沒在山門里找到想要的東西，短時間之內(nèi)便不會再來惹什么麻煩了?！睅煹苷f著，濾過渣滓盛出一碗藥湯來，我伸頭一聞便曉得味道好喝不了……可憐的傻子！
“哦？何以見得？”
傻子今天已經(jīng)能騰出一條胳膊自己喝藥了。他似是早已被師弟手中各種內(nèi)容可疑的泥巴水灌得失了味覺，頗為乖巧的接過勺子喝起來。我百無聊賴的想，傻子這會兒若是知道老不修之前為了配這些藥從我這里借走不少土鱉蟲，那得是個什么表情。
“沒什么。只是皇帝身邊大概沒有這么多頂級高手的手臂可砍?！睅煹艿馈?p> 的確，這一圈轉(zhuǎn)下來，朝廷最多也只是堪堪和山門斗了個平手。虧本的買賣任誰都只會上一回當(dāng)。既然師弟也說此事多半到此為止，我還在這里咸吃蘿卜淡操心個什么勁。傻子吃完藥沒多久便又睡下了，他這一傷，日子倒是吃了睡睡了吃過的賽神仙。
“有的事，師兄在場我不便說?！睅煹茉趶N房收拾藥碗時對我道。他停下手中的事情像是很猶豫了一番才繼續(xù)緩緩開口：“他傷成這樣只怕都是因為我?！?p> “呃？這是什么話?！蔽衣牭靡汇?，全然不明白邏輯在哪。說來師弟會主動與我提起這等嚴肅之事本就是前所未有，因而我猜他確實是憋的狠了，以至于必須找個誰說出來才行。
“早前下山與你找新的蜘蛛時，我曾意外遇到過那個人?！?p> “我們交了手。他雖沒看清我的相貌，但多半還是把我認出來了。我在外采買時留的總是趙師兄的名字，那閹人之所以摸上山，肯定也是直奔趙師兄而來的?！?p> 我含著煙嘴，大腦一時處理不來這么龐大的信息量。而后我忽然記起，那日他回來時我曾去奪他手里的酒壇，結(jié)果不慎把他整個人撞翻在地。而今回想起來才意識到蹊蹺：我是什么體格，師弟又是什么身量？他怎么會被我輕易撞倒？
“你那天受傷了？？”我大驚失色，為自己的遲鈍追悔莫及。
“不重?！?p>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應(yīng)該，也不合理。那不男不女和你無冤無仇?！蔽易焐线@么慌亂說著，心里卻清楚事情的真相早就呼之欲出，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認這個猜測罷了。
“他們要找的朽心訣，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