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百聞不如見
我不想知道師弟為何會出現(xiàn)信州城，又為何會與許多厲害人物言笑晏晏推杯換盞。我只想立刻沖上高樓把他揪下來胖揍一頓，與他仔細(xì)嘮嘮，老娘這一路為了見他都遭受了什么爬冰跳崖的非人迫害。
好在不等我叫出半個字便被過江鯽捂住嘴巴倒著拖進(jìn)里倉。
“你想害死我啊！那樓上的人咱們一個都招惹不起，小心被丟到河底喂魚！”過江鯽驚驚乍乍的怒罵著。
我顧不上解釋，好容易掙脫他爬回外面的甲板，船卻已經(jīng)漸漸離開內(nèi)河行的遠(yuǎn)了。難以言說的強烈失落感如冰冷的河水般沒過胸口，喉嚨里又酸又澀。那酒樓上的笙歌樂舞漸不可聞，兩岸星星點點的璀璨燈火在我眼中模糊成了茫茫一片。
“我說姑奶奶，要是不成您換艘船走?！边^江鯽遙遙眺望了一眼共潮閣，對我的行為十分不解。
“……沒事了，剛才對不住?！蔽业皖^整理過表情，自己走回了船里。
眾里尋他驀然回首，余下的行程我沒再和誰講過半句話，更無心情去看什么風(fēng)景。師弟敬酒的背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其實轉(zhuǎn)念想想他作為武林盟底牌，以逐月樓葉公子的身份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并不奇怪。千重山門被雍王控制，妙相當(dāng)然也要抓緊時間調(diào)兵籌糧，我甚至想會不會過江鯽所說的“上賓”就有老和尚本人。
鹽船在第三日的早上到了朱城。許是看過了信州的奢靡風(fēng)雅，再看朱城便透露出一種南地水鄉(xiāng)小家碧玉式的清秀。粉墻黛瓦石拱小橋有如畫境，冬日里寸縷寸金的陽光懶懶散散的照在水面上，一派悠閑安逸。
我打聽過幾個行人，得知白露山莊并不在城中，而是要穿過城外一片楓樹林。這個季節(jié)本沒有紅葉可賞，偏偏我?guī)е薮蟮摹拔舶汀边M(jìn)來打破了林中寧靜，實屬罪過。
秀屏山中地形復(fù)雜難于搜捕，信州城里暗流涌動不便動作，但此處再無任何顧忌。說真的，事到如今我對朝廷這幫人能找到我已經(jīng)一點都不驚訝了。殊途同歸，以雍王那一肚子的九曲十八彎，他也許一開始就計算出了我的行動路徑，直接派人繞過秀屏山，在此守株待我多時。
“卑職邱遠(yuǎn)山，見過王妃?！睘槭字穗m沒見過，但聽他自報家門，我便依稀記起不男不女曾提過帶隊抓人的是個姓邱的將軍，這就沒錯。
可能當(dāng)兵的向來喜歡先假客氣一下，姓邱的嘴上恭敬，可他帶來的人卻都早就拔出佩刀步步逼近。這些一看就是戰(zhàn)場里爬出來那種六親不認(rèn)、唯主令是從的武夫。真刀真槍才是道理，他們才不會像不男不女那樣與我廢話。正所謂秀才遇見兵，走為上方是正經(jīng)出路。面對此情此景我當(dāng)然是頭都不回撒丫子便跑，心里卻清楚的知道這次多半是黔驢技窮回天無力。
他們實在高估了對手：雍王難道沒跟他們說過千重掌門不會武功嗎？我哀嘆著，從這里明明都能看到白露山莊的大門了。
然而白露山莊的朱漆大門忽然洞開，涌出許多家丁模樣的護(hù)院打手。這些人無視我攔在朝廷人馬身前卻不動手。我一口氣跑到了山莊正門外，見里面走出來一個錦衣小童，其后跟著個弱柳扶風(fēng)、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少女。少女像是一大早還沒睡醒，滿臉倦怠的打了個呵欠：
“你們是朝廷還是武林盟？大清早的偏在白露山莊前擺譜，別是不把花家放在眼里?！?p> 看來命運并沒有棄我而去。
不待少女再說什么，錦衣小童便朗聲又朝著眾人問了一遍：“大掌柜的問話，你們是朝廷還是武林盟？”未變聲的小男孩嗓音高亢洪亮，整個楓樹林里都聽的清清楚楚。
邱姓將軍看著門口睡眼惺忪的少女怔了怔，上前一步道：“原來是花二小姐。卑職等乃雍王麾下禁衛(wèi)軍，來此地公干并不想多叨擾白露山莊，還請大掌柜的行個方便?！?p> 他這一番話意思很明確：此處乃是山莊前又不是山莊中。朝廷做事，縱使是花二小姐也最好不要過問插手。
我亦想不到門前的少女就是如今的山莊當(dāng)家、六十年前武林第一人花忘庸的直系后裔。相比她顯赫的身世或是外面關(guān)于白露山莊這些年“什么生意都做”的傳奇風(fēng)聞，這位大掌柜雖談不上相貌丑陋，卻實在沒有任何出眾之處，簡直普通到了見過一次全然不會記得、掉進(jìn)人群就找不出來的程度。
可花二小姐在聽了回答后，面上的沒精打采不經(jīng)過渡就變成了暴跳如雷。她俯過身，似是極力隱忍不發(fā)著抱緊了胳膊向小童低低吩咐兩句什么，小童便顛顛朝我跑來，如成年人般一板一眼像我作了一揖：
“我們大掌柜說，既然是雍王想抓的人，那白露山莊便救定了——請姑娘進(jìn)莊中一敘?！?p> 好個天下第一的白露山莊，好大的氣派！姓邱的這會兒肯定比我還要摸不著頭腦，什么人敢如此蔑視朝廷禁衛(wèi)？而這位花二小姐竟對這樣的來頭不屑一顧，半分不買雍王的面子。
“白露山莊這是擺明要與朝廷、與殿下為敵？”
姓邱的手中長刀直指山莊大門，作進(jìn)攻之勢，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我去看花二小姐，她卻又變回了那副困倦模樣，居然轉(zhuǎn)過身自己先回莊中去了。她這個舉動可是點了炸藥桶，兩方人馬立刻正面打在一起。白露山莊的護(hù)院打手不知都是從何處請來的高人，與正規(guī)軍交手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邱將軍且住手！殿下有令——！”
我還站在原地拿不定主意進(jìn)退，忽聽得林子遠(yuǎn)處有人正快馬趕來。打眼一看衣著估計又是個太監(jiān)，手中高舉一塊令牌。
“傳雍王殿下口諭：邱將軍即刻收兵退出楓林，不可進(jìn)入白露山莊半步，違令者軍法從事。”太監(jiān)下了馬，將手中令牌呈遞過去。姓邱的接過去，正反細(xì)細(xì)檢視了真?zhèn)魏螽?dāng)即令眾人收手。朝廷這邊一停，白露山莊的人也立刻退到一旁讓開道路。
姓邱的將令牌交還給太監(jiān)冷冷看我一眼，又抬頭看了看白露山莊的門匾，率人頭也不回離開了林中。
“姑娘請?！毙⊥廊徽驹谖疑砬?，大方得體的做了個伸手動作。
真神了。
我一時間不能確定這是究竟花二小姐的通天能耐，抑或是在看不見的地方有哪位大羅神仙暗施援手。官民有別，白露山莊名氣再大，雍王總沒理由對它退避三舍。那他退兵能是為什么呢？難不成朝廷欠了大筆的錢？還是說他有要命的把柄捏在花二小姐手上？
百聞不如一見，片刻工夫我便已五體投地，認(rèn)真朝錦衣小童還以一禮：“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敢問小友如何稱呼？”
“鄙人花貍貍，腆居山莊總管一職?！?p> 這孩子也就是剛夠開蒙念私塾的年紀(jì)，短腿短胳膊的走路都還搖搖晃晃，說出話來卻老成持重，令人嘖嘖稱奇。白露山莊內(nèi)布置的極為清雅，亭臺樓閣間又有假山曲水環(huán)抱。若非有人領(lǐng)路，怕是一天一夜也繞不出去。
“呃，這是還要走多久……”
“春尚淺，天將明。姑娘可是喚作春淺？”
在陌生地方被不認(rèn)識的人叫出名字嚇的我心中一突。循聲所見乃是涼亭中一個與花二小姐同樣弱柳扶風(fēng)的女子。她見我扭頭看她，趴在石桌上朝我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