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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與謝地

第十五話:流螢(一)

謝天與謝地 流白言 3814 2020-05-10 10:19:14

  這是一座再平常不過的校園,你卻很難想象里面發(fā)生過些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就像你看見里面的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人,你也無法想象他們有多少趣味,或者降臨過多么有趣的事在他們身上。

  這些故事永世都說不盡、看不清。

  民間總認(rèn)為,校園的建址大多和墳場是繞不開,不論是否如此,這都不應(yīng)被人反復(fù)詬病。

  一個烙印著文明符號的時代,裝飾是一種很文明的表現(xiàn)。比如人要穿衣,一棟棟白色的樓房,便也要貼滿鱗片般的白色甲片。墳場上便要建起最文明的校園,來鎮(zhèn)壓那已死去的舊文明。

  在這里,本該是很難想象還會發(fā)生學(xué)習(xí)以外的事情,不過學(xué)習(xí)本身或許也是一種文明的外衣。

  彩色的世界彩色的光,照到謝天的眼里全變成了黑白的,光艷使一切東西無法躲藏,黑白卻可以替人遮住一些東西。至少許多人不用再為了白而粉妝艷抹。不用再害怕那雀斑和痘印。

  他總是看黑白電影和老舊的照片,竟不知道,以前的人看的難道不是同一片天,難道真還能是黑白的不成?

  謝天本是一個很喪的人,他幾乎從來不會主動與人交談,就這樣挺過來十多年,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喪些,他不愿意找尋別人,竟也沒有人找尋他。

  他總是在等待,就像等待戈多,生活給予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因此生活很樂意給他苦痛,或者什么也不給他。在謝天眼里,不給予,比給予苦痛更可怕。

  長時間里他像一只被囚禁的什么動物,沒人過來喂養(yǎng)它,它就忍著,不愿意走出牢籠去。現(xiàn)在他再不走出去,自己就要被餓死了。

  學(xué)校里總是有些樹木和花壇,它是另一種裝飾,就像空落落的課桌和教室不好看,應(yīng)該疊上幾些書本,貼上一些畫板和獎狀。

  后來他嘗試著和人交談,但他走近后發(fā)現(xiàn)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很異樣,像是看一個異類,于是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自說自話,根本沒有人理他,他也插不上嘴,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與人之間的溝壑已經(jīng)變成了深淵。

  謝天很后悔自己主動找人交談這件事,甚至感到羞恥,耳邊時刻響起那些人嘲笑自己的音浪,一波一波地淹向他。

  這樣他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的耳朵融化了,像一片紙,貼在腦袋兩邊,耳尖剛撥上去,立刻又落下來。

  他漸漸在心底里否定了自己,自己根本不適合人際交往,也不會有人注意和喜歡自己。

  他在房間里獨自無神地似哭非哭地游蕩了一天,最終自己又走回了牢籠里。任何東西都在退化,謝天眼里,整個世界就像一塊巨大的巧克力,放入了熔爐,隨著加溫,一切都慢慢融化了。

  他繼而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在退化,肌肉在退化,語言在退化,器官在退化。自己變成了一個猿人,身上長出茂密的鬢毛來……

  后來謝天看見了小Z,她很像謝天的同類,總是那么安靜、孤僻,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里的最末角落里看書,這里的墻圍堵形成了一個死角,四周都白得刺眼,那是粉飾過后的樣子。

  她吃飯和上廁所也總是一個人,去了就回來立刻安靜地坐下繼續(xù)看書。

  謝天對她產(chǎn)生了好奇,開始想,她肯定也是一個和自己一樣,不善言辭,內(nèi)心純良的人。他便帶著本書,經(jīng)常去偷看她。

  起初他只是被這種類似的性格所深深吸引,可后來當(dāng)她看見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端莊、高雅,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多么美麗的一個女孩。

  蓬松泛黃的劉海浮在筆直的細(xì)眉上方,俊麗的臉型就像雕塑家反復(fù)打磨后一般光滑,五官凹凸有致,特別是在光線那樣黯淡的角落,更加凸顯出來。

  小巧玲瓏的兩瓣嘴唇,上面點綴著一雙漆黑深邃、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像放著光。那些字節(jié)倒映在那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謝天也能看清楚,認(rèn)出來似的。

  兩人每天都不約而同地在大家都散去后的教室里看書。這里是靜謐者的樂園,只有紙頁的沙沙聲,還有平緩的呼吸聲。但顯然謝天的呼吸聲更加沉重,緊促一些。

  上面打著一盞日光燈,還有一個似動非動的吊扇。上面掛著些許蛛網(wǎng),這是對吊扇和日光燈的裝飾。

  這里可以靜到什么程度,靜到有一天晚上,大家都放學(xué)了,他們倆還在看書,保安像一個影子一般進來直接關(guān)上了燈鎖上了門,而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倆。

  他們倆就像隱形了一般,是透明的水。等他們倆反應(yīng)過來時,保安已經(jīng)走遠了,于是小Z就在漆黑中直喊:“有人嗎?這可怎么辦??!”

  她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謝天很尷尬地沒有出聲。小Z的聲音卻越來越著急了,好像還帶著些許哭嗓。她開始埋怨保安。

  “怎么會這樣??!他都不能進來看看再鎖門嗎?真是氣人!哎呀,怎么辦??!”

  這時謝天合上書在漆黑中倉促地跑到窗戶邊,看見了樓下的保安,正走出了大門,準(zhǔn)備鎖上那最后的銀白色鐵柵欄門,便沖著大喊:“等一下!教室里還有人!”

  保安舉起手電筒朝上面射來,照到了謝天臉上,由于刺到了眼睛,謝天立馬用手去擋著光,手便被照得透紅。小Z卻突然不說話了,像是因為自己剛剛的埋怨有點無理取鬧,又好像是因為自己沒有注意還有其他人而內(nèi)疚。

  總之他們的第一次對話就這樣開始的。

  “不要怕,保安已經(jīng)上來了。”謝天轉(zhuǎn)過身對她說。

  在窗外朦朧的月光、燈光之下,在一團模糊的陰影之中。

  沉默了好一會兒,小Z才緩緩地問:“你一直在這兒?”

  “是啊,我看書看得太入迷了。”

  “真巧,我也是,你看的是什么書?”

  “王小波的紅拂夜奔,你呢?”

  “余華的活著?!?p>  “我看過,很不錯的一本書。”

  “是的,不過我還沒有看完?!?p>  “我也記不太得了,很久之前看的?!?p>  “哦,這樣啊?!?p>  “是啊?!?p>  兩人再一次沉默了,原因是謝天完全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好了。

  當(dāng)保安稀里嘩啦拖拽著一大串鑰匙,走在過道里,這聲音飄進來,感覺有點滲人卻又很親切。謝天此刻極想要抱住點什么東西——他的幽閉恐懼癥發(fā)作了。在此之前竟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仿佛在剛剛是進入了另一種的環(huán)境,溫馨、安全,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

  奈何這里沒有什么值得抱住,除了天上那一輪慘敗的月。

  保安嘴里射出一道白光,從門眼看出去只看見一張嘴,兩排白牙、兩瓣嘴唇,懸浮在空中。原來是保安把手電筒咬在了嘴里,雙手摸索著鑰匙要開門,直稀里嘩啦弄了好半天才重又打開了教室門和燈,發(fā)現(xiàn)一男一女在教室里,眼光又有了些異樣。

  謝天長舒一口氣,直愧疚地對保安道謝。小Z則急忙說明了原因,好像生怕保安誤會了什么。

  兩人下樓回寢室的路上沒有再說一言一語,而且刻意隔了很遠一段距離,氣氛顯得很尷尬,保安也一直跟在他們身后不遠處,好像監(jiān)視著他們,這時說話,總歸也是不適當(dāng)?shù)摹?p>  最后他們竟連再見也沒有說,只各自分開朝寢室走去,保安也朝校門口踱步去了。

  晚上謝天躺在寢室黑鐵的床架上,裝飾它的是黃色的冰涼竹席和白色花紋的單被。真是可笑,自己怎么會有幽閉恐懼癥呢?

  不過是第一次和一個異性獨處一室,胸口便像給人勒住了,使勁地要讓自己窒息。小時候謝天每每做了噩夢驚醒,便要抱住身邊的人,這個人像玩具熊一樣的具有魔力。

  謝天直到年齡很大才肯離開這個玩具熊,一直竟到了十三四歲。

  后來他很喜歡獨處,像是過度依賴之后的偏激了一般,不愿意再和任何人睡一張床,甚至是自己喜歡的人。

  直到很晚,荒誕不羈的風(fēng)夾雜著音樂順著白色的線條灌入謝天的耳朵里,他便終于翻來覆去地睡著了。更像是精疲力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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