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魏有源自后山返回到后院的書房,按平日的習慣,他要泡杯清茶,看一會兒書。
而正當他在泡茶之時,任辰子真人從外面撩簾走進,給魏有源施了一禮。
任真人開口笑道:“魏師父,在泡茶嗎?”
魏有源聽著有些別扭,自己才二十來歲,怎么就搭上“師父”兩個字,感覺有些不習慣。
魏有源心想,任真人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可不能讓他跌了輩份。
“任真人,你以后就叫我源源吧。你我又不是外人?!?p> 任真人或許也察覺,那樣的稱呼略顯得有些生份,所以,他應允道:“也好。我以后就叫你源源,聽上去會更親近些?!?p> 魏有源欣然一笑,對任真人說道:
“你過來,是找趙師父吧?!?p> “不是,我來找你?!?p> “找我?”魏有源略為一怔,隨口便問了一聲,“不會是我?guī)煾杆惺裁词掳桑俊?p> “沒有?!比握嫒瞬聹y魏有源誤會了自己的來意,因為之前他們兩人有過擊掌之約,那就是林師父身體要是有什么問題,他要會第一時間通知魏有源的。
見此情形,任真人立馬笑著解釋道;“是這樣?,F(xiàn)在前院的瑣事較多,繁忙時,觀內(nèi)現(xiàn)有的人手遠不夠攤派。前些天,松楓鎮(zhèn)上的寒松觀主持向我們觀推薦了兩名道士,說是,這兩個人身體壯實、做事勤快,我們觀若能接納的話,這兩個人的落戶手續(xù)將由他出面去辦理。正好,我們現(xiàn)在人手短缺,所以,我過來,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p> “這事,你去問趙師父吧。”
“我剛從下面上來,趙師父要我上來問問你?!?p> 魏有源一聽,立馬明白,這是趙錦鋒師父要借機考量他。既是這樣,他就不便再有什么推脫了。
略為斟酌之后,魏有源便對任真人說道:“前院的事務,現(xiàn)在均由你來打理,是否缺少人手,你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這些年,我們觀內(nèi)的事務是越來越繁重,可一直就沒有添加人員,所以遇到大型的建醮法事,大家都忙不過來。如果長期雇傭臨時工,按現(xiàn)在的工價,成本顯得有些高……”
魏有源邊說,邊給任辰子泡了一杯茶。
“另外,你剛才說的松楓鎮(zhèn)的寒松觀,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鄒真人出家時的那個道觀,那兒的觀風還是不錯的。以往,我們兩個道觀之間,會經(jīng)常為做法事進行調(diào)濟人手,相互幫襯。這事,就按你的意思去辦。但入觀前,先按臨時借用過來幫忙的身份入冊,待過了一段時間,若雙方覺得合適可行,再穩(wěn)定下來,就由我觀上報統(tǒng)戰(zhàn)部備案,全權(quán)負責辦理相關的轉(zhuǎn)戶手續(xù)?!?p> 任真人聽完,點頭稱是。并把剛從魏有源手上接過來的茶,又遞回到魏有源手上,借說前院有事正等著他過去處理,欲想離去。
魏有源一把將他拉住,輕聲說道:“以后,若有人問及后院,萬不可說,里面住著一個病人。就說里面是歷代道長清修悟法之地,不便向客人展示即可?!?p> 任真人會意,也輕聲回了一句:“對對對,有病不能拖?!焙呛且恍?,就此別過。
任真人前腳剛離開后院,魏有源后腳就下了樓。
他見趙道長在天井沿扇著風爐燒開水,想畢,憑他剛才高透的嗓門,自己與任辰子的談話內(nèi)容,趙道長應該全聽到了。
魏有源問道:“師父,我剛交辦的事,有何不妥?”
趙道長未作言語,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淺然地一笑。
……
過了幾天,清源觀接到鎮(zhèn)里領導的通知,說有一位尊貴的客人要上觀里參觀。
自任真人當家以來,像這種由鎮(zhèn)領導出面提前通知的訪客尚屬首次,所以,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差遣全觀道士打掃衛(wèi)生。
這天一大早,在道觀山門前的地坪上開進了幾部小轎車,從車上陸續(xù)走出好多位陌生的客人。
最前一部車里走出來的人,任真人倒是認識,他是清源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周正新。他一下車馬上來到第二部豪華轎車的車門前,幫忙打開車門,顯得十分恭敬。
看到這陣勢,任真人快步迎了上去。
這時,從車里出來一位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身材略顯瘦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理著锃亮的斜背頭,發(fā)際間夾雜一絲的花白,但臉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表情較為肅穆。出車后,他微微地一閉雙眼,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緩緩吐出后不覺贊嘆道:“這兒的空氣清新透爽,景色悠靜秀美,實屬難得的好地方呀?!?p> 轎車的后排座車門也相繼打開,分別走出一名身材高挑,儀態(tài)雍容,衣著文雅端莊的中年女性,和一名嬌俏玲瓏,舉止清純文靜,肌膚白皙的少女。
那邊,周副鎮(zhèn)長忙向任真人介紹道:“這位是佳都市地產(chǎn)大亨,艾總,艾老板?!?p> 他又轉(zhuǎn)過臉,向艾老板介紹說:“這位就是清源觀的當家,任真人?!?p> “歡迎,歡迎大駕光臨?!?p> 任真人先施過抱拳禮,后又握了握艾老板的手,并向眾人一展手,權(quán)作引路。
“艾總,請——”
一行人雙手合十,在任真人的帶領下,拾階而上,并逐殿參拜了各尊供神。
最后,任真人在東廂房的一間道院內(nèi)設茶招待他們。
進入茶座,周副鎮(zhèn)長又向任真人介紹了艾總身邊的兩位女人,一個是艾總的妻子,叫陸元怡,乃佳都市有名的婦產(chǎn)科主任醫(yī)生。另一個是艾總的千金,叫艾曉雨。特別提到艾曉雨,過些天要出國留學,艾總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一家人出來游賞一下,另外,也借此機會,給道觀里助些緣錢,祈求愛女出國平安,學業(yè)有成。
任真人聞言,連連稱贊。
閑聊期間,艾總對道觀的清茶更是贊不絕口。他也順便向任真人,介紹了隨行的董秘林正峰和副總經(jīng)理汪懷海。
男人們一喝上茶,自然是海闊天空,無邊無際。兩個女人覺有些坐不住。
女兒艾曉雨站起來,拉著她媽媽的手,說要重新逛一下道觀,剛才拜祭時,走得有些匆忙,未及細看。媽媽陸元怡執(zhí)扭不過,只好依從了她。
母女兩人向艾總的一桌人打了聲招呼,便牽手走出了茶室。
清源道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殿堂周邊,盡是彎彎繞繞的廊道,走幾步,停下來環(huán)顧四周,必有宜人的景致。
再加上,前些天一連下過幾場雨,道觀的屋檐廊柱間,透著的檀香氣息更加的清潤通澈。
這個艾曉雨,是學建筑設計的,像清源觀這般年代久遠的建筑,確是難得一見。所以,她不時地拿著手機拍照,給媽媽拍了,又給自己拍。
這時,殷瑞敏從外殿走了進來,差一點把艾曉雨手上的手機給撞掉。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而后,兩人相視一笑。
“你是外地來的吧?!?p> 殷瑞敏上來時,她看到道觀門口停放著幾個小車,所以她斷定眼前的這位美女必定外來的客人。她心想,這個女孩年齡與自己相仿,但無論行為舉止還是穿著打扮,都顯得非常的高雅而有素養(yǎng),膚色細滑潤白,所謂的閉月羞花之貌也不過如此。正當她看得發(fā)懵,艾曉雨微微一笑,點點頭問道:“你是本地人吧?”
殷瑞敏,嗯了一聲。看到不遠處還有一個中年婦女,推測應該是她的長輩,所以,殷瑞敏柔聲地問了一句:“你們是哪里人呀?”
“佳都人?!?p> “佳都人?”殷瑞敏隨口接了一聲,心想,這不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地方。鎮(zhèn)子里好多的年輕人休學后,都到佳都市去打工,逢年過節(jié)回來,一個個身上盡是時尚漂亮的衣服,講述的又盡是一些繁華都市中燈紅酒綠的美艷故事。
“你們本地人也經(jīng)常來拜神嗎?”艾曉雨甜甜的一聲問語,把殷瑞敏從遐想中拉回。
“噢,不是。我是來找我哥的?!?p> “你哥,他在這里做道士嗎?”
“我哥,在這里做事,他不做道士。”殷瑞敏展顏一笑。
艾曉雨聽著,覺得有些繞,便付之一笑。
“那,你們好好玩,我找我哥有點事?!币笕鹈艉苡卸Y貌地向眼前的這位美女辭別。
艾曉雨也欠身微微一躬,算是還禮,道了一聲:“你去忙吧?!?p> 過了一刻來鐘,殷瑞敏和魏有源一前一后自三皇殿出來,在三清大殿的廊道上,因為走得急,殷瑞敏又險些與陸元怡撞個滿懷。她們兩人一錯身,互相沒有吱聲,只是點了一下頭,而走在后面的魏有源反倒是非常禮貌地致歉了一聲:“對不起,阿姨?!?p> 陸元怡很世故地閃于一旁,笑著回了一句:“沒關系的?!?p> 而此時,艾曉雨正在大殿內(nèi),畢恭畢敬地向三清大殿中的天尊神像拜祭,口中念念有詞。
這時,有一道士正巧路過她的跟前,艾曉雨隨口問了一聲:“師父,我問一下,你們這兒有一名姓‘圓’的師父嗎?”
道士聽了一臉的錯愕,“我到這兒有近半年多,從沒聽說過有姓‘緣’的師父?”
“要么是方圓的‘圓’吧。要么是原來的‘原’?!?p> “絕對沒有。這兒總共就這么些人。我們天天在一起。沒聽說有姓緣的師父?!钡朗侩S即問道:“你找他做什么?”
“哦……沒什么?!卑瑫杂瓴槐慵氄f,只是用手摸了摸腕間的那串嵌套三枚順治通寶的扁圓型檀香木珠。
“姑娘,對不起,我們這兒的確沒有姓緣的師父?!?p> “沒關系。我就隨便問問?!?p> 望著道士離開的背影,艾曉雨徒然心生落寞。
她脫下手中的手串,回想起十年前與魏有源相遇的情景。
時光荏苒,那位姓“圓”的小哥哥,現(xiàn)在也應該長成一名大小伙了,估計迎面碰見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艾曉雨摩挲著手串中八個暗紅色光澤的木珠子,每個木珠的背面各刻有一個字:“握珠之結(jié),無暇言松”。
艾曉雨知道,這應該是一個長輩送給那位小哥哥的,有勸誡其勤以致學、穩(wěn)重做人的寓意。這樣的囑托豈是當時小小年紀的孩子所能領會的,艾曉雨真希望能遇見他,把這手串歸還給他。
……
魏有源被殷瑞敏火急火燎地拽回家,不知所為何事?但等到了家里,發(fā)現(xiàn)馮媽正在鍋里燙著索面,方才想起,今天正是自己二十歲的生日。但他一看到殷瑞敏的臉色,又感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可一時還是猜不出有什么事。
只聽馮媽在廚房里說了一聲:“源源來啦,快去抽雙筷子,坐等一會兒?!?p> 每逢馮媽燙索面必是有事要問魏有源,這都成了鐵一般的定律,只是不知道,這次又會是什么事,又會是跟誰有關系?
“媽,有什么事嗎?”
魏有源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以前,一見著索面,管吃不管問?,F(xiàn)在,一見著索面就條件反射,腦子里盡是推想會發(fā)生什么事。
想到這,他悻悻地說道:“媽,您要是有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干嘛非把我叫回來?”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自己都不記得啦?!”馮媽仿佛覺得自己吃力不討好,便又埋怨道,“另外,真要有些事,電話里能說得清楚嗎!要是能說清楚,我還會平白無故地浪費這一碗面?真是的。”
“好,那您說?!?p> “不急,吃過索面,再說。”
“您不說,我吃不下去?!?p> “我要是說了,就怕你嫌這碗面還不夠呢?!瘪T媽說罷,臉上浮現(xiàn)出喜人的笑容。
“那還跟以前一樣,我邊吃,您邊說?!?p> “嗯。也行?!瘪T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