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碩查得打進鄭昌隆局長電話的人,正是譚明輝書記。
朱立杰猜不透秦碩內(nèi)心想些什么,卻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壓抑。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臂,然后一臉沮喪地朝著庭院走去。
秦碩趕緊尾隨其身后。
“舊恨未解,新仇復(fù)加?!敝炝⒔芤贿呑咭贿吢淠貒@息道,“可笑呀,搞了一輩子的刑偵工作,到頭來自己的親人被害卻一頭霧水,毫無頭緒?!?p> 秦碩沒有搭腔,因為他知道自己無力勸解。
朱立杰的眼眶里泛起了一絲紅潤,他微微地昂起了頭,像在欣賞四面天空中滑過的云彩,內(nèi)心卻油然而生出一種感傷:“我好后悔呀。我知道圣寬一直在尋找我這個哥哥,就因我畏忌太多,失去了一個又一個與他相認的機會,更沒想到竟會是如此結(jié)局。人生不及江陵樹,守望千秋長作林?!?p> 說罷,朱立杰泫然涕下。
……
橙花公寓尊貴樓第六單元A座居室內(nèi)。
這一天的傍晚,林姨和張勝橋回來得早,張勝橋簡單拾掇了一下衣服,扎起圍裙就進了廚房。
“姐,你也累了一天啦,過去陪芳萍說說話?!睆垊贅?qū)︸T秋蘭說道,“晚飯就由我來做?!?p> 馮媽一笑回道:“這怎么使得?說得好像你們在外面不累似的?!?p> 張勝橋壓低了聲音對馮媽說:“回來的路上,芳萍對我說,最近這幾天,您肯定心里有事放不下?!?p> 既然是林芳萍的安排,馮媽嘴上雖說沒有的事,但仍是快捷地脫下袖套和圍裙朝客廳走去。
那邊,林姨早為馮媽泡好了一杯茶,等候著她。
“姐,坐下來歇歇吧?!绷忠躺锨耙话牙●T媽的手,說道,“今天,我和勝橋特意趕個早回來,搶在兩個孩子之前到家,與您說說話?!?p> 林姨說完,讓馮媽在沙發(fā)坐下來,把一杯茶遞到她的手上。
“也沒什么事。就是源源這孩子心重,有事也不愛與人商議?!瘪T媽憮然回道,“我問過他幾回,他也不告訴我最近在外都忙些什么?”
林姨笑道:“源源在一步步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呢?!?p> “什么承諾?”
“您忘啦?他不是說要在年底帶個女朋友回清源鎮(zhèn)嗎?”
“他找著了。是不是那個跳樓人家的女兒?”
“什么叫跳樓人家?”林姨被馮媽給出的定義整懵了,當(dāng)即厘正道,“那是被人給害的。”
“被人推下去的?”
“雖說不是,但同被人推下去一個樣。”林姨解析道,“他是被人家逼得沒有退路可走了?!?p> 馮媽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這樣的家庭狀況怎么能配得上我們家源源?”
“姐呀,您這就錯了?!绷忠塘ⅠR又糾正道,“在此之前,人家可是佳都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上戶人家,人家的女兒可是海外留學(xué)生,有才華,模樣長得也俊俏,不經(jīng)歷這般劫難,他們未必看得上我們源源呢。再說,源源要什么樣的家庭背景出身呢,當(dāng)官的他又不會去巴結(jié),有錢的他也不會去討好。以他現(xiàn)在的身價,最好是能找個溫柔善良體貼入微的賢內(nèi)助呵?!?p> “這家人,你很熟嗎?”
“本地場面上的人對這家人都知道一些?!?p> 從林姨的說話語氣中,馮媽已經(jīng)拿捏出了她對此事的態(tài)度。
“要不這樣吧,等下源源回來,你跟他商議一下,看能不能帶那名女孩子來家吃餐飯?”
林姨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展顏笑對馮媽說:“姐,這事就交由我來辦。”
馮媽謹(jǐn)慎地囑咐道:“他要是不愿意,你也別太過難為他?!?p> “您就放心吧,”林姨繼續(xù)說道,“過幾天,我把公司的事歸整一下,準(zhǔn)備安排好日程,我們一家人出去旅游幾天?!?p> “你們?nèi)グ?,我在家哪兒都不想去?!?p> “姐,我們偶爾也得到外面去散散心的,整天悶在家里對身體不好?!?p> 這時,大門一開,殷瑞敏從外面進來,她聽到林姨和媽媽兩個人在談?wù)撏獬雎糜蔚氖?,立刻喜上眉梢?p> “媽,姨,”殷瑞敏又提高了嗓門對廚房里忙事的張勝橋說道,“姨丈,我回來啦。”
打好招呼,殷瑞敏把肩包往沙發(fā)一丟,快步來到林姨的身邊,坐下來一把挽住林姨的臂膀,說道:“姨,您準(zhǔn)備帶我們上哪兒玩去?”
馮媽瞅著殷瑞敏的表現(xiàn)有些不高興了,埋怨道:“一聽到玩,你就來勁啦。”
殷瑞敏不去理會她媽媽的責(zé)罵,而是晃著林姨的臂膀催促道:“您就說說唄?”
“嗯。我準(zhǔn)備帶你們?nèi)ヒ惶死坠??!?p> “啊,這是要進山區(qū)呀?!?p> “山區(qū)怎么啦?!”馮媽聽了反倒來了精神,她對臉上寫滿嫌棄的殷瑞敏說道,“你不就是從山區(qū)里出來的嗎?!?p> 房門又一次打開,魏有源從屋外進來,他向大家連聲打著招呼,徑直上廚房看望張勝橋。
結(jié)果,張勝橋把他給攆出來,說是讓他去陪客廳里的幾位“領(lǐng)導(dǎo)”。
魏有源無奈只好來到客廳。他見三個女人不知因為何事而顯得異常興奮,就說了一句:“媽,姨,你們在討論什么呢,這么高興?”
說完,他就上前忙著去給馮媽和林姨續(xù)添茶水。
“你坐下來?!瘪T媽吩咐道,“好好聽你姨說話。”
魏有源自顧倒著茶水,回應(yīng)道:“沒事。姨,您說吧。我聽著呢?!?p> “哥,你給我也倒一杯茶。”
“好?!?p> 魏有源從茶盤上拿來一只空杯子,給殷瑞敏也倒了一杯茶,待一切完妥,他方坐將下來,用眼睛細細地打量著這三個女人,心里在揣度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們計劃過幾天,全家人上雷公湖玩幾天?!?p> “原來是這事呀。”
魏有源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林姨反問道:“那你想的是哪件事呢?”
“我沒事。我舉雙手贊成?!蔽河性礊槟芨玫剞D(zhuǎn)移有可能被鎖定的焦點,他對殷瑞敏問了一聲,“敏敏,你上學(xué)院招聘職員的事搞定啦?”
殷瑞敏明顯感覺這是哥哥用她以搪塞林姨的矛頭,便情緒失落地回道:“人家都上崗有一周了,你才想起這事?!?p> “你別給我打岔?!绷忠滔仁桥c馮媽對視了一下,然后嚴(yán)肅認真地對魏有源開始發(fā)話,“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見到我們在這兒談興正濃,你避重就輕上廚房想去你姨丈那兒打探消息。我告訴你吧。今天,我們之所以這么早回來,就是因為你的事?!?p> 殷瑞敏見林姨放下重話,便撒開挽住林姨臂膀的手,恭敬地坐好。她知道,按大人們處理事情的習(xí)慣,那是要逐一問罪的。她媽媽每次責(zé)罵過魏有源之后,都沒少拿她作墊背,一頓開涮。
魏有源連忙陪出笑臉,問道:“我能有什么事?在我身上,哪有讓你們這么高興的事?”
“是好是壞,還真得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和表現(xiàn)啦!”
“那我一定認真配合,服從指揮。”
“我們要的不是你的口頭承諾,而是你的具體表現(xiàn)。”林姨條理分明地擊碎魏有源企圖蒙混過關(guān)的想法,問道,“說說吧,你和艾曉雨處得怎么樣啦?”
“我們——剛認識,剛認識。”
“是嗎?可我聽說,人家已經(jīng)請你到她家里吃過一餐飯了?!?p> 魏有源驚奇地看著林姨,他心想,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嗎?”
魏有源一時語塞,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林姨像是什么都知道,任何的謊言與借口都已蒼白無力。
“是,是……”
“明天,你帶曉雨過來吃餐飯,可以嗎?”
“我……”
“我什么我,能不能做到?!”
“我……一定,盡力而為。”魏有源覺得自己太被動了,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明天就帶曉雨過來?能與不能,他心里真的沒底。
“我給你出個主意,她若覺得獨自一人上陌生人家里吃飯有些不好意思,你最好連同她的閨蜜孫然然一起邀請過來,這樣總可以吧?”
魏有源聽出來了,這是作為家長做出的最大讓步,當(dāng)然也是印證和考量魏有源和艾曉雨彼此之間感情信任和依賴度。對此,他不容置辯地回復(fù)道:“我會傳達你們的意思,尊重她自己的選擇?!?p> “嗯?!?p> 林姨對魏有源的這個回復(fù)聊表滿意,隨后,她回顧頭看了看殷瑞敏。
就這一眼,讓殷瑞敏毛骨悚然。
“姨,我……我沒事的?!币笕鹈綦p手一捂耳朵,搖著頭,起身離開,“我……我上一趟洗手間。”
“丑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的。”林姨朝著殷瑞敏的背影大聲喊道,“你要敢于去面對!躲避,永遠都是失敗者的借口?!?p> 馮媽見殷瑞敏進了洗水間,她連忙問林姨道:“你是想讓她的男朋友明天一塊兒過來嗎?”
“當(dāng)然不是?!绷忠堂鞔_地回答說,“艾曉雨家先請源源過去吃飯,那只是個特例。一般都是由男方家長出面宴請女方的,這表示作為男方長輩率先以負責(zé)任的態(tài)度來看待他們彼此間的這段交往。當(dāng)然,現(xiàn)在都是獨生子女,誰先誰后已經(jīng)不重要了?!?p> 馮媽點了點頭。
“像源源已經(jīng)上艾曉雨家吃過飯了,我們作為家長就不能置若罔聞?!绷忠棠醚劬Χ⒅河性凑f道,“必須拿著我們的態(tài)度,也好讓對方的家長看到我們的誠意。任何不以感情為基礎(chǔ)和婚姻為歸宿的男女方交往,都是在耍流氓。一個有著良好教育素養(yǎng)的家庭,是不會做出這般低俗且沒有格調(diào)的事情來的?!?p> “姨,您說的太好啦?!蔽河性闯脵C夸贊道,“如果我請不來曉雨上家來吃飯,就有點說不過去啰?!?p> “禮尚往來嘛,邀請她過來,要懂一些方法與細節(jié)?!绷忠陶佌伣陶d道,“不要一上前就對她說,我媽想請你或我姨想請你之類的話。要拿出你自己的想法和誠意來?!?p> 魏有源聽得有些發(fā)愣,他向艾曉雨表白時曾有過的窘態(tài),有生以來僅露餡過一次,事后為此還心生懊悔。林姨是怎么知道他曾經(jīng)犯過這樣的錯誤?如果是無意言中的話,這難道是大部分男性青年的一個通病?
林姨見魏有源有些出神,便問他道:“你在想什么呢?跟你說話聽清楚了嗎?”
魏有源回轉(zhuǎn)過神來,借故回道:“我在想要如何與曉雨商議這事呢。”
……
正光集團大廈的一間經(jīng)理辦公室,江秉承仰靠在沙發(fā)座椅上,臉朝著天花板,正閉目養(yǎng)神。
辦公室響起幾記清脆的敲門聲。
江秉承并未起身,抬手摸了摸鼻孔上的紙塞,淡淡地回了一句:請進。
隨著吱啞的開門聲,上古信息咨詢公司經(jīng)理顏松博捷身走了進來,他瞧見江秉承一副昂頭的姿態(tài),便打趣道:“怎么,我們的江經(jīng)理正練鼻孔朝天功嗎?”
“我哪敢對你顏經(jīng)理鼻孔朝天呀?你請坐。”江秉承見是顏松博進來,扶著鼻子站了起來給他看坐,“我真是見鬼啦。這兩天有事沒事就流鼻血!”
“你是體內(nèi)火盛,不妨多吃點清涼食品。”
“吃什么都沒用!”
“那你就上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p> “上午,我到市立醫(yī)院做過抽血化驗?!?p> “結(jié)果怎么樣?”
“化驗結(jié)果還沒有做出來?!苯袩o奈地叫屈道,“真是活見鬼啦!”
“你這幾天是不是招惹上不干凈的東西?”
“我呀,這幾天清規(guī)戒律守身如玉,與人秋毫不犯?!?p> 顏松博又問:“這幾天,你都到過哪兒?”
“除了陪同顧總?cè)ズ攘藥撞蛻?yīng)酬酒,就是回家休息睡大覺。”江秉承輕輕地撥下紙塞,發(fā)現(xiàn)血色鮮艷,便又搓了兩根紙棒塞入鼻孔,繼續(xù)回復(fù)道,“大前天中午,我和顧總陪房管局的幾名領(lǐng)導(dǎo)吃飯,我起身舉杯剛要敬一敬客人時,我發(fā)現(xiàn)大家都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我,顧總問我怎么啦?我回他說沒怎么呀。顧總指了指我的鼻孔,說道,‘你流鼻血啦。’不想提它,那種場合真是太丟人啦,自己流鼻血竟然毫無察覺,本想硬挺一下的,不曾想它還嘩嘩地流不停。顧總只好讓司機把我載到醫(yī)院治療,結(jié)果醫(yī)生給我號過脈,說我身體沒什么大礙,注意少喝點酒,少吃一些辛辣食物即可,隨后,他只給我開了幾片敗火的藥。我以為這就完事了,想不到那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自那以后,我那鼻血就隔三差五而且冷不丁地從鼻孔里冒出來,晚上睡前還好好的,到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枕巾染紅了一片!”
“你說得也太嚇人啦?!鳖佀刹┯X得這事有些蹊蹺,便問道,“除了流鼻血,你還有什么不適嗎?”
“沒有。三餐除了酒不敢喝,食量照舊?!苯锌嘈Φ溃艾F(xiàn)在,我不敢上食堂吃飯了,我讓同事幫我把飯菜打來辦公室吃。集團其他幾名經(jīng)理在微信群里揚言要向我學(xué)習(xí),說什么‘頭可斷、血可流,舉杯豪情不能丟!’說起來讓人嘈心死啦!”
顏松博略想了一下,輕聲對江秉承說道:“會不會是他呀?”
“誰呀?”
顏松博又提示了一聲:“就是斬草除根的那個人?!?p> “你……你可不要嚇我呵……”
江秉承聽聞后臉色瞬間煞白,一屁股跌坐在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