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江洲說出自己的身份和陸嘯紳的事情之后,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在靈蔓心中揮之不去,她一個凡人怎么和陸嘯紳斗呢?
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心中怎么想的面上便怎么表現(xiàn)出來。衛(wèi)翎看在心眼里,心中有些疼惜,于是便開導(dǎo)這位天真可愛的妹妹。
“靈妹妹,你有沒有聽過后羿射日的故事?”
“聽說過,從前天上有九個太陽,后羿射掉了八個只剩下一個?!?p>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
“聽說過啊,有一只叫做精衛(wèi)的鳥填平了大海?!?p> “這些故事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拼盡全力即便是與天斗也不一定會輸,何況是小小的陸嘯紳?”
靈蔓想了想,覺得衛(wèi)翎說得對,可她心中又想到了夸父追日的故事,又沮喪了起來,她說:“衛(wèi)姐姐,可是夸父沒追到太陽啊,夸父都沒追到太陽……”
她話沒說完便道:“可是夸父化身萬物了。”
一旁的江洲覺得好笑,他說道:“那你有沒有聽過愚公移山的故事?”
“自然是聽說過?!?p> “愚公家祖祖輩輩都是凡人,尚且能把王屋山夷平,你為什么不能與陸嘯紳斗?”
靈蔓又道:“可那是故事??!”
江洲又道:“那你從前見過神仙妖怪沒有?”
靈蔓搖搖頭說:“在故事里聽過。”
“從前你只在故事里聽說過,我和殷淇不就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嗎?再說了,有我倆在你還愁什么?”
一旁的殷淇覺得這句話有哪里怪怪的,他好像在罵自己是妖怪。
靈蔓說道:“你哪日說是要找出陸嘯紳身后之人,還說陸嘯紳是凡人你不能動手殺凡人?!?p> 衛(wèi)翎覺得江洲越說越亂,說道:“靈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對付如此強大的陸嘯紳?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完成任務(wù)?”
靈蔓沮喪的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還覺得,就算有一個比你厲害百倍的人可以替你殺了陸嘯紳,心中還是會失落?”
靈蔓又點了點頭。
她握住靈蔓的手說:“我也常常有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沒有用。記得師傅和師兄們剛被害那時,我說自己要殺了陸嘯紳為他們報仇,殷淇說如果我想要陸嘯紳死他可以馬上去了結(jié)了他。可是報仇是我的事,我怎么能假手于人?我心中不止一次有過無力的感覺,我好像并不能將仇人怎么樣?!?p> 聽衛(wèi)翎這樣說,她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表示安慰。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報這個仇,但拼一把總不會有錯吧?就算我不能把陸嘯紳怎么樣,就算我在此事上搭上性命我也不會后悔?!?p> 靈蔓心中一動,她父親生前也同他們九兄妹說過:“咱們千毒門的人認準了的事情再難也要做,即使做不到也要拼一把。就算最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咱們拼過了命就不會后悔?!?p> 衛(wèi)翎說:“不要覺得自己在對付陸嘯紳一事之上沒有幫助,你將他的過往說出便是幫了大忙。我知道憑我一人之力不能報仇,你憑自己一人也不能清理門戶,前路艱難,靈妹妹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
江洲插嘴道:“我自己一人或許也找不到那暗中幫陸嘯紳的人。”
靈蔓說道:“你是神仙,怎么不能?”
江洲嘆了口氣說道:“神仙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彼闹羞€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那句話是“但我會保護好你們?!?p> 靈蔓不理江洲,對著衛(wèi)翎說道:“這條路我以后和姐姐一起走?!闭f完兩個人相視一笑,抱在了一起。
衛(wèi)翎本來就生的英氣,是個英氣美人。她和靈蔓說起這話來仿佛是一個英俊男兒在問自己心上的姑娘:“你愿不愿意與我走完這一生?”
自從衛(wèi)翎遇見靈蔓,江洲時常認為自己是一個多余的存在。他轉(zhuǎn)頭看向和他一樣多余的殷淇,這一看還不如不看,多余的人只有他自己。
原來殷淇正凝視著衛(wèi)翎,嘴角含笑。
正在這時,大病初愈的王公子來了竹屋。他先是對靈蔓和衛(wèi)翎表示感謝,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張請柬說自己的大婚之日定在在十五日后的吉日,希望她們能來來喝喜酒。
他來時不知道這里還有殷淇和江洲也在此處,只帶了兩張請柬。他有些抱歉地說道:“出來的時候有些匆忙,只帶了兩份請柬,還請二位公子莫要見怪,大婚之日千萬要來?!?p> 江洲見他臉色發(fā)窘,便知道它心中所想,報之一笑。
衛(wèi)翎見林云澤沒有新消息傳來,靈蔓好像有些想喝喜酒的樣子,她或許是怕耽誤了正事所以沒有開口,江洲好像十分感興趣。她眼帶疑問看了看殷淇,殷淇點了點頭表示默許后,她對王公子說道:“新郎官親自送請柬,這般誠意我們?nèi)绾文芄钾???p>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感關(guān)系。
這十五日對于靈蔓和江洲來說是煎熬的,因為他們太過期待這場大婚了。
對于靈蔓而言,這場是對她伸出過援助之手的王公子和他的心上人的婚禮,她又是為這場姻緣的牽僑搭線的人物之一,加上她沒喝過漢人的喜酒,所以心中是十分期待的。
對于江州而言,他期待王公子的大婚全然是因為他沒喝過喜酒。
同樣沒有喝過喜酒的殷淇和衛(wèi)翎心里也是有所期待的,只是沒那么迫切,他們二人并不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靈蔓和江洲表現(xiàn)得太明顯。
他們?yōu)榱诉@場喜宴特地在小鎮(zhèn)里買了不料要趕制一套參加喜宴的新衣服,可他們買布料時誰也不記得自己并不會做衣服。
好不容易到了王公子和張小姐的大婚之日,他們兩個酒量不好在喜宴上沒喝幾杯就醉倒了,衛(wèi)翎和殷淇只好把他們帶回了竹屋。
因為竹屋只有兩個房間,這段時間以來衛(wèi)翎和靈蔓同住一屋,殷淇和江洲同住一屋。她用毛巾替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靈蔓擦了臉,把用過的水拿到院子里倒時聽見了一陣簫聲從頭上傳來。她抬頭一看原來是殷淇獨自一人坐在竹屋的屋頂吹簫。
她放下臉盆施展輕功上了屋頂,靜靜坐在殷淇身旁。他們二人在屋頂一人奏樂一人靜聽,哪里知道屋里的江洲被殷淇仍在床上不管不顧。
丁孟平的房里便有一管玉簫,衛(wèi)翎從未見他吹起過。她問師父為什么總是擦拭這管玉簫卻不曾吹起過,師傅說那玉簫是他年輕時所愛之人贈與的,后來心愛之人病逝,他便不再吹起玉簫。原來師傅曾經(jīng)也有過一段姻緣,只是那女子并沒有成為她的師娘,而是成為了師傅畢生的遺憾。
她雖然沒有聽過簫聲,卻在詩詞中讀過不少簫聲。殷淇的簫聲嗚咽傳入她耳中,她心中只想起那首《憶秦娥》。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
殷淇一曲奏畢,問道:“如何?”
衛(wèi)翎答道:“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不知是什么曲子?!?p> 殷淇道:“自己填了一首《憶秦娥》,唱不出口,便做了管簫訴說心事?!?p> 她不懂什么樂理,沒想到自己想到的詞竟然對上了殷淇所奏。
她心中感慨道:“想不到他會吹簫,更想不到他會填詞?!?p> 她問:“你填的詞可否一觀?”
他微微一笑道:“胡亂填的,比不得你看過那些,文理不通平仄不分,見不得人?!?p> “無論好壞,都是你心中所述,又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他聽她如此說,便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卷起來的紙,上面寫道:
尋常夜,抬眼獨望孤寒月,孤寒月,風(fēng)欺枝斷,棲鴉驚怨。
醉里九折灞橋柳,夢醒三泣聲幽咽,聲幽咽,無處尋覓,對愁難眠。
她輕輕圈起那張紙,還給殷淇。
“第一次見你時,我便覺得這小狼滿眼愁怨,當(dāng)時還以為你是離了群所以才這般幽怨?!?p> 殷淇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說話,。
她心想,原來他這八百年過得并不開心。一個人若是日日都過得不開心,活這么久有什么用呢?
她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殷淇的臉,鼻梁高挺、眉飛入鬢,她看著眼前的男子想起戲文里說的“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竟然可以用在親戚這頭狼身上,便笑出聲來。
殷淇看著她問道:“你笑什么?”
她看著殷淇那雙憂愁的眼,不知怎么覺得好像貓兒山下那條小溪來。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將手伸進那條清澈的小溪,那些水柔柔地與她掌心相碰,輕輕地劃過她的指間,她覺得殷淇的眼神輕輕柔柔像極了那條溫柔的小溪。
她嫣然一笑說道:“想起了些開心的事情?!?p> “是東山派吧?”
她輕聲說道:“是啊,想起了那些和師兄們打打鬧鬧的日子。”她看著遠方,似在微笑。
“說來聽聽。”
“你一定以為我生平最敬佩的便是我?guī)煾?,其實我最敬佩的是五師兄,他大我十六歲。小時候我便想著,長大后要成為五師兄這樣的人。五師兄是師兄里最機敏最活潑的一個,我的大師兄一根筋、二師兄剛正、三師兄忠厚、四師兄耿直,只有五師兄是個活潑的,你一定猜不到他是師兄里最堅強的人。
我九歲那年,他被大盜沙如雪暗算傷了大腿,自己一人一瘸一拐地回山,那是那時見過最重的傷,看著他滿腿是血,心里一慌眼淚便掉了下來。那傷口有毒,他疼得臉色發(fā)白卻還裝得十分輕松地問我他臉上臟不臟?讓我替他擦掉臉上的汗,我伸手一摸他額上全都是他的冷汗。
五師兄是最讓師傅省心的,受了傷吃了虧總是一聲不吭,自己心中痛苦卻還要安慰別人。我十二歲時,二師兄心愛的姑娘被父母逼著嫁給了一個商人,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哭了一夜。我那時不懂事,吵著要下山把那姑娘的父母打一頓。
五師兄對我說‘姻緣來不可阻去不可遏,你若是為難了那姑娘的父母,二師兄心中定是比如今難受’,于是我就打消了打他們一頓的念頭。我記得是五師兄陪二師兄喝了一日的酒,二師兄才振作起來的。
后來是大師兄悄悄告訴我,二師兄頹廢那時,正好沙如雪在濟州府被擒,就地正法,當(dāng)時五師兄心里不比二師兄好受。我那時才懂五師兄說的姻緣來不可阻去不可遏便是說自己與沙如雪。”
“你五師兄為什么不去救沙如雪?”
“沙如雪是大盜,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五師兄與她竟然一見鐘情了。五師兄那時腿上毒著是難解,師傅想了許多辦法都沒能解開,后來那毒竟然自己消了。當(dāng)時不知道,現(xiàn)在才明白應(yīng)該是沙如雪暗地里給了五師兄解藥。
二師兄告訴我,那沙如雪覺得自己臭名昭著配不上五師兄,所以留了封信給五師兄便走了。她在信中說自己無惡不作總有一天會遭報應(yīng),若有下一世她一定要生在清白人家當(dāng)個好姑娘,等著五師兄娶她。還說她要是哪一天栽在官府手里,便是她贖罪的時候?!?p> “若是我,我定是要把她救回來。兩個人隱居世外桃林,讓誰也找不著。”
衛(wèi)翎笑著說:“七師弟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哪有這么多世外桃林讓人隱居?沙如雪手上沾了不少血,她的仇家哪里能容她逍遙快活?莫說世外桃源,就算她掘地三尺藏起來也會被仇家找出來的?!?p> “我若是你師兄,定會把她的仇人擺平,看誰還敢找麻煩?”
“我七師弟當(dāng)時也這樣說,你將她的仇人擺平,仇人的子孫便來找你報仇。你若死在他們的手上,你的子孫又為你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
“那你為何執(zhí)著于殺了陸嘯紳報仇?”
“他把我最珍視的人們都殺害了,我定要報仇。若將來有人為他報仇,那便沖我來,我衛(wèi)翎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要告訴所有人,不必為我報仇?!?p> “你師父也托你五師兄告訴你不必報仇,你怎么不聽?”
衛(wèi)翎陷入沉思:“是啊,師傅說不讓我們報仇,我一直以為師傅怕我們不是陸嘯紳的對手,難道師傅說不必為他報仇是因為不想將這份仇恨延續(xù)下去?可是此仇不報我心中不平,我該如何是好?”
殷淇見她如此,干脆轉(zhuǎn)移話題:“你五師兄那樣做,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
衛(wèi)翎笑道:“他最疼我和七師弟,他最喜歡開我的玩笑,說我這樣兇悍以后可找不到夫婿,每次他這樣一說,師傅和師兄們都會哈哈大笑。
七師弟就會說‘你們胡說,是那些臭男人配不上師姐’
五師兄就會笑著說‘你配得上,你快把這母老虎娶了去’
七師弟就會氣得跺腳,現(xiàn)在想想還真是好笑?!?p> “你七師弟是不是喜歡你?”
衛(wèi)翎道:“我在情之一字上或許有些遲鈍,但我再七師弟的眼中只看到了尊敬和愛護。”
殷淇把臉慢慢靠近衛(wèi)翎說道:“你仔細瞧瞧我的眼睛,我的眼中有什么?!?p> 衛(wèi)翎看見他眼底綿綿,似乎是在光陰之河上漂流的思念。
她心想:“醉里九折灞橋柳,夢醒三泣聲幽咽,聲幽咽,無處尋覓,對愁難眠。這是對他那故人的思念吧?”
想到此處她突然別過臉不再看殷淇的那雙眼睛,輕輕一躍下了竹屋的屋頂。
“你怎么了?”
她擺擺手說道:“聽說妖怪的眼睛能夠鎮(zhèn)魂攝魄,不看了。我睡覺去?!?p> 殷淇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道:“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