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恩怨

　　方府是羅玉城最闊氣的人家，坊間傳聞方府廊腰縵回、檐牙高啄氣派得很，衛(wèi)翎一見著真如此。

　　方明接過玉佩細(xì)細(xì)查看，果真是自己當(dāng)日給萬三娘的那枚，他問道：“三妹如今怎樣？”

　　衛(wèi)翎將當(dāng)日種種告知方明，說萬三娘離了留仙坊便不知去向。

　　方龍說道：“爹，我替您去將姑母找回來?！?p>　　方明面上無甚表情，過了許久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最了解我這妹子，她雖恨陸嘯紳，但心底里仍是不舍，或許眼不見為凈心里會好受一點(diǎn)，任由她去吧。”

　　他轉(zhuǎn)而對衛(wèi)翎說道：“自從萬家遭屠，我隱姓埋名不問江湖事。生意上有起色后娶妻生子，除了自家人和幾位親近朋友之外無人知曉我便是萬家二子。幾月前陸嘯紳重出江湖的事情傳到我的耳朵里，我又想起往日種種于是出了極高的賞格，花錢托江湖上的朋友把這懸賞令傳出去。心想著等有人取了陸嘯紳的性命，我再出面雙手奉上賞金，一來是為報仇，二來是為保全我萬家唯一的血脈?！?p>　　靈蔓見方明悲痛難掩，說道：“要是當(dāng)初我兄長不收陸嘯紳為徒，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情了，是千毒門對不起萬家……”

　　靈蔓生得討喜，方明曾有一幼女因病夭折，如果那小姑娘能活到現(xiàn)在大概和靈蔓差不多大，他一見靈蔓就想起那小女兒來，心里泛起慈父之愛。

　　他道：“即便陸嘯紳未拜在令兄門下，他也會奮力學(xué)得一身好本領(lǐng)回來復(fù)仇。”他又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心中恨萬家?！?p>　　靈蔓不解問道：“陸嘯紳是萬家的女婿，怎么會這樣恨萬家？”

　　他又道：“這與陸嘯紳的身世有關(guān)，當(dāng)日我三妹問我，我怕她心中難受并未告訴她，只說自己知道一件他的密事。三妹讓你們帶著玉佩來找我，應(yīng)該就是想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吧？”

　　衛(wèi)翎道：“若前輩不便透露，那……”

　　方明道：“這件事情，總歸是要公之于眾的?！?p>　　陸嘯紳是萬家一個姓陸的家仆收養(yǎng)的兒子，小小年紀(jì)便跟著養(yǎng)父在萬府干活。萬明方、陸嘯紳、萬三娘三人自小一起長大，萬方明與他情同手足，他與萬三娘也生了情意。

　　萬家并非講究尊卑貴賤的人家，萬家大兒子的正妻就是家中女仆。按理說萬三娘下嫁陸嘯紳并無不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萬老英雄并不喜歡陸嘯紳。即便他勤勤懇懇地為萬家做事，萬老英雄還是不喜歡他。所以當(dāng)萬老英雄萬光陽發(fā)現(xiàn)陸嘯紳和女兒私通是一怒之下差點(diǎn)殺了陸嘯紳，若不是萬明方求情那陸嘯紳早就是萬老英雄的刀下亡魂了。幸虧有萬明方求情，他那日只是挨了一頓打被趕出去。萬光陽揚(yáng)言，若是再見到陸嘯紳便殺了他。

　　誰知萬三娘當(dāng)時已有身孕，她夜里偷跑找到陸嘯紳，二人躲在遠(yuǎn)處的村莊過了一段日子。萬三娘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她在家中帶出來的銀子卻花光了。陸嘯紳實在沒有辦法，瞞著萬三娘到萬家去求些銀子。

　　“那日我路過我爹的房間，聽見里面有人爭執(zhí)，聽見是陸嘯紳的聲音便躲在門外偷聽，生怕是三妹在外發(fā)生了什么事。”

　　萬明方側(cè)耳傾聽，聽見萬老光陽罵道：“你有什么臉面到這里來問銀子？還不快滾？看看你這服賤樣，從前見你跟在我女兒身邊便知道你圖謀不軌！”

　　陸嘯紳道：“從小到大你都不喜歡我，到底是因為我離三娘太近還是因為我這張臉長得像你的一個故人，讓你日日見了心中害怕？”

　　萬光陽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從前便覺得長得像，你果真是那魔頭的兒子？”

　　“我爹是大英雄！你們才是魔頭！是你們殺了我爹！”

　　“哼！江湖上誰不知道蕭英杰是個濫殺無辜的瘋子？我們殺他是為民除害。”

　　“你殺我爹到底是為民除害還是為了你自己？萬家從前可不是使刀的名家，你如何成名的自己心中不明白？”

　　萬光陽說道：“蕭英杰的兒子蕭紳多年下落不明，原來是改名陸嘯紳藏在我的眼皮底下。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想著潛入萬府報仇？”

　　門外的萬明方大吃一驚，他小時候便聽說父親說自己當(dāng)年和江湖上十七個新秀一同殺了為禍一方的魔頭蕭英杰，沒想到陸嘯紳居然就是蕭英杰的兒子？

　　陸嘯紳叫道：“當(dāng)年事實如何，你心里清楚。若我來日學(xué)得一身本領(lǐng)第一個殺的便是你萬家滿門！用你腦袋來祭我父親英魂！”

　　萬光陽一聽，心中大怒，一腳踢向陸嘯紳。陸嘯紳挨了他那一腳，跌在了地上。萬光陽拎起陸嘯紳扔出門外，大喊：“來人啊！把他拖到外面去給我狠狠地打，等你們打累了再把他扔出去！”

　　這一切來得太快，躲在門外的萬明方?jīng)]來得及逃走便被萬光陽發(fā)現(xiàn)，萬光陽正氣在頭上，他瞪了兒子一眼喝道：“跟我進(jìn)來！”

　　萬明方心中懼怕父親，只能乖乖的跟他進(jìn)到房內(nèi)。

　　萬光陽說：“你自小身體不好，爹沒讓你練武功。你雖沒學(xué)武功，但怎么生得這樣畏畏縮縮毫無一點(diǎn)萬家先人的英武之氣，還學(xué)無恥小人躲在外面偷聽墻角？”

　　他不敢說話。

　　萬明方問道：“剛才我們說的你都聽到了？”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怯怯地問道：“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哼！魔頭的兒子就是個小魔頭。我們當(dāng)年就應(yīng)該斬草除根?！?p>　　他又問：“爹，您當(dāng)年真的殺了大魔頭嗎？”

　　萬光陽有些自豪地說道：“當(dāng)年我與江湖上的十七個武林后生結(jié)盟，成了屠魔十八家去殺那蕭英杰，一戰(zhàn)成名。這十七后生便是我萬家如今往來最密切的那些人了?！?p>　　“難怪爹說您與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彼肫鹱约号c陸嘯紳情同手足，而他如今正在被家丁痛打。他覺得那是前代人的恩怨，陸嘯紳到底是自己的好友于是心不在焉隨便與父親聊了幾句，便跑到外頭命那些家丁停手。

　　陸嘯紳這才被人放開，他看了一眼萬明方轉(zhuǎn)頭便走。他受了傷，走得一瘸一拐，萬明方愣了一下立即追了上去。

　　他把銀子塞到陸嘯紳的手中說：“曾經(jīng)錯的是你爹，并不是你。拿著這些錢和三妹好好過日子吧。”

　　他一把扔掉那些銀子，冷笑道：“是嗎？我是不是要多謝你爹為了武林正道殺了我爹呢？”

　　萬明方說道：“嘯紳，你曾經(jīng)說過無論如何我們都是最好的兄弟的。難道……難道你到萬家就是為了報仇嗎？難道我們過去總總都是假的嗎？”

　　“我沒有一日能忘記殺父之仇，我到萬家是為了復(fù)仇是真，你和三娘從前待我種種好處也是真?！?p>　　“若是三娘知道這些，心中會是什么滋味？寺廟的和尚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能不能放下仇恨與三娘好好過日子？”

　　他冷笑道：“那些鬼話都是說給惡人聽的，只有傷害了別人的人才會用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些鬼話來安慰自己，因為他害怕被他傷害的人會來報復(fù)他。明方，你被你爹騙了，全天下都被騙了。我爹說南邊有一種極厲害的武功，我學(xué)成歸來定會他們曾經(jīng)屠我蕭家時那般將他們殺個干凈?！?p>　　他走出兩步又回頭說道：“無論如何，我留你一命。”

　　后來他學(xué)成歸來果真第一個便屠了萬家滿門，正巧萬明方在外營生，萬三娘自從逃離萬家后沒再回去逃過一劫。那一年，陸嘯紳四處犯案，殺了不少人。其中有十四個慘案便是當(dāng)年參與屠魔的幫派或者世家。還有些便是江湖上要取他性命維護(hù)公道的義士，其中便有那十三個聯(lián)名請丁孟平出山降服陸嘯紳的俠客。

　　事情過去多年，當(dāng)年的萬明方變成了如今的方明。那日萬府一別，是他和陸嘯紳這么多年來最后見到的一次面，他如今回想起來陸嘯紳說出那些話是堅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打起了寒顫。

　　衛(wèi)翎問道：“按照前輩所說，陸嘯紳仍會繼續(xù)殺人，因為當(dāng)年的參與屠魔的十八家還剩四家沒被滅門?！?p>　　方明說道：“非也，如今只剩三家了。”

　　眾人奇道：“怎地只剩三家了？”

　　“犬子告訴我雞鳴寨被滅，這便是被滅的第十五家了。雞鳴寨的大當(dāng)家當(dāng)年也率眾參加也屠魔，陸嘯紳是報仇去了。”

　　靈蔓道：“難道他不知道陸嘯紳會來尋仇嗎？為什么不逃走？”

　　方明說道：“怎會不知？逃走有用的話，他們?yōu)槭裁床惶?？你可知道?dāng)年斧頭幫知道陸嘯紳尋仇，連夜逃走了。陸嘯紳硬是一人追了三月，將他們殺得一干二凈。雞鳴寨的大當(dāng)家應(yīng)該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只好以死相抵?！?p>　　寡言少語的殷淇說道：“他一定會將剩下三家盡數(shù)殺害，我們?nèi)粝胝业剿菀椎枚嗔??！?p>　　江洲說道：“沒錯，這是個好辦法?！?p>　　衛(wèi)翎問道：“敢問前輩，這最后的三家是哪三家？”

　　方明說道：“最后三家分別是秋月峰的秋月劍莊、富洲城的雨花門還有陸白鎮(zhèn)的丹金鏢局?！?p>　　秋月峰、富洲城、陸白鎮(zhèn)三地相距甚遠(yuǎn)，他們又不知道陸嘯紳會先向哪家下手。最怕幾人在一處時，陸嘯紳卻在另一處殺人發(fā)難，等他們到了那一出時，陸嘯紳有去了第三處。若是運(yùn)氣好，他們說不定能碰上尋仇的陸嘯紳，若是運(yùn)氣不好怕是陸嘯紳將人全都?xì)⒘怂麄儏s連他的影子都沒瞧見。

　　辦法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幾人只到一處去等陸嘯紳前來尋仇，總會等到他?？墒沁@樣一來，另外兩家就要慘遭毒手了。

　　殷淇想到一個辦法，他問方明道：“不知這三家可有聯(lián)系？”

　　方明說道：“他們?nèi)缃裰雷约捍箅y臨頭，應(yīng)該會聯(lián)系彼此商量對策?！?p>　　殷淇又問：“他們可會結(jié)成聯(lián)盟一起對付陸嘯紳？”

　　方明道：“曾經(jīng)有四家結(jié)成聯(lián)盟要對付陸嘯紳，可他們關(guān)心各家利益誰都不愿多做犧牲，那聯(lián)盟也就散了。聯(lián)盟一散便被陸嘯紳各個擊破了?！?p>　　他說：“以現(xiàn)在的形勢，那三家可會結(jié)成聯(lián)盟一起對付陸嘯紳？”

　　方明答道：“這……老夫就不得而知了?！?p>　　衛(wèi)翎一直在旁邊靜聽，此時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對殷淇說道：“莫非你是想找個借口將三家集中在一處地方，陸嘯紳尋其余兩家不到一定會到第三家來尋仇，那時我們便可以等到陸嘯紳。而且眾人拾柴火焰高，三家人集中在一起對付陸嘯紳，勝算總會大一些?！?p>　　江洲笑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我們要趕在陸嘯紳殺人動手之前便完成把三家人集中在一起這件事。如今不知陸嘯紳會何時再次動手，我們能做的只有快點(diǎn)找到一家，征求同意告知計劃，迅速將其他兩家人集中到一處?！?p>　　方明見幾個年輕人說得頭頭是道，心中感慨后生可畏。

　　靈蔓卻有些沮喪的說道：“我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p>　　江洲笑道：“他絕對不是我和殷淇的對手?！?p>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問道：“你們不是說不能用……用那個嗎？”

　　江洲狡黠一笑，在她耳邊悄聲道：“逮到他之前我不用是怕驚動了他身后那位，等我碰見了他后就算被他身后那人知道，那人難道還能快過我不成？”

　　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第二日就出發(fā)。方家父子都是沒學(xué)過武功的，不能幫上什么忙。本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想法，方明父子拿出許多銀子來給他們四人當(dāng)路上的盤纏。還請他們在方府住上一夜，好吃好喝招待。

　　飯桌上，方明親陪，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來。

　　他幾個月前見到一個身著破爛的老漢在路邊買傳家寶，他賣的是一對精鐵護(hù)腕。那護(hù)腕看起來平平無奇，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這對護(hù)腕左右各雕有一頭神氣的蒼鷹。

　　有人見他已經(jīng)淪落到賣傳家寶的地步，實在可憐。便問他那對護(hù)腕的價錢，可他開出的幾乎是天價。

　　方明剛走近，那老漢便悄聲說道：“你是萬家的兒子吧？”

　　方明心中一驚，正待要走卻被那老漢攔住，那老漢說道：“我與你有緣，這對護(hù)腕我送與你?！?p>　　方明見他對自己沒有惡意，便說：“這是老丈的傳家寶，我怎么敢要？”

　　那老漢說：“我是想讓你替我保管，若是有一日你遇見了東山派的弟子請一定要把這對護(hù)腕送給她，她會幫你實現(xiàn)畢生所愿。”

　　他問：“老丈知道我的畢生所愿？”

　　那老漢神秘一笑，說：“陸嘯紳?！?p>　　他見老漢高深莫測，就雙手收下了這對護(hù)腕。他此刻想起來，便立馬叫人把那對護(hù)腕拿出來，瞞下老漢說她會替他完成畢生所愿的事情不說，只告訴衛(wèi)翎這是他路遇的一位老漢拖他轉(zhuǎn)交給東山派的弟子的。

　　衛(wèi)翎拿起護(hù)腕，一陣熟悉的感覺驟然涌現(xiàn)。她鬼使神差地將那護(hù)腕帶在手上，大小剛好合適。

　　她急問道：“前輩，不知那老漢是誰？”

　　方明說道：“不知，我只見過他一次，從此之后便沒再見過他。”

　　殷淇見她有些凝重，便說道：“別想這么多了，今夜在此處住一夜，明日我們就去離這里最近的秋月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