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諸變之潮-花映血
馨菊園
流波亭
殷重宇抬頭看著突然發(fā)笑的殷重炎,目光掃過那張熟悉的臉上幾經(jīng)變化的表情,一時竟看不出那是在欣喜抑或是悲戚。
他偏頭避開了又一次遞至唇邊的湯勺,皺眉低聲詢問道:“七弟因何發(fā)笑,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殷重炎抬眸看向眉頭輕皺,面露疑惑的男人,輕笑道:“五哥可還記得,我8歲那年搶走了那些宮女送給五哥的點心,然后躲起來偷偷吃了?!?p> “再然后,我就變成了有口不能言的小啞巴了,全身都像凍住了一般不能移動分毫,整日只能像個剛出生的小嬰兒被五哥背著來來去去……”
“那些太醫(yī)說我是中了毒,五哥還記得那之后的事嗎?”
殷重宇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墨色的雙眸中涌起一絲懷念,他薄唇微揚,雙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么,然,唇邊話似已出口,恰逢一陣輕風拂耳,花香浮動之后,二人耳邊卻未能聞得任何聲音……
殷重宇子夜般的眼眸深處涌起一抹暗色,他又動了動嘴唇,然幾經(jīng)嘗試,依舊不能發(fā)出一絲聲音。
殷重宇猛地睨向身側(cè)緊挨的紫衣女子,森寒陰冷的視線射在那看似弱柳扶風的女子臉上。
只見那紫衣女子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湯蠱,轉(zhuǎn)頭向殷重宇盈盈一拜柔聲道:“陛下不必憂心,臣妾去去就來?!?p> 言罷后,那紫衣女子款款踱至坐于石桌另一側(cè)的白衣男子身旁,笑靨如花慢慢道:“如王爺所見,本宮已完成王爺所托之事,接下來,還望王爺能遵守承諾。”
那白衣男子聞言緩緩自桌前起身,轉(zhuǎn)身面對那紫衣女子站定方道:“皇后娘娘放心,答應娘娘之事,本王自不敢忘,從小到大,答應芷依姐姐之事,我殷重炎何曾不放在心上?!?p> 那紫衣女子聞言掩唇嫣然一笑,輕道:“阿炎,姐姐自是信你的,不過,”
還未等那紫衣女子說完,突然耳邊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巨響,二人方同時轉(zhuǎn)頭看過去……
只見,立于石桌前的金袍男子袖袍一揮,桌上那已見底的湯蠱就應聲落地,剎那間碎裂成片,湯水四濺,可見男子此刻胸中瘋狂亂竄,難以壓抑的怒氣……
那盛怒的男子濃黑的雙眸中風暴涌動,陰厲猩紅的視線猛地直射向?qū)γ娌⒓缍?,姿態(tài)親密的男女。
那紫衣女子見此忙幾步踱至怒氣翻騰的男子身旁,伸手輕撫著男子急速起伏的胸膛,竟似全然不懼男子那仿佛下一瞬便要將她生生撕碎的狠戾可怖表情,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男子的排斥厭惡,緩緩將自己柔軟溫熱,散著幽香的身子緊緊依偎進男子劇烈起伏,仿佛馬上就要炸裂的胸膛……
而后,只見,那身段妖嬈,看似柔情款款,水一般綿軟溫柔的女子腳尖輕踮探向男子的耳側(cè),面上依舊笑若春花,一雙仿佛凝結著淚滴,將墜不墜的流波美目含情脈脈的凝視著男子森寒死寂的雙眼,嘆息般呢喃道:“陛下切莫動氣,若是傷了龍體,叫臣妾如何心安?陛下這般,不只是臣妾心疼,王爺必是也會憂心的?!?p> ”陛下,不要怪臣妾自作主張,臣妾與陛下幼年相識,初見便已傾心,當時便已對自己發(fā)下誓言,此生非君不嫁,直至今日,無論陛下是否相信,臣妾這顆心,從未變過?!?p> “如今十年已過,雖然陛下早已忘了我們的誓言,忘了曾許給臣妾的一世一人。“
“其實,自從宇哥哥當了皇帝,成了整個東煌萬千子民的陛下,芷依便早已不求當時相許的一生一世一雙人?!?p> “可是,宇哥哥,你不該在我們的孩子還未出世之前,就迫不及待的封了那個女人的兒子為太子,這樣,以后,我們的孩子怎么辦?臣妾不想看他還沒長大就被那個女人害死!”
“宇哥哥,都說帝王多情似無情,芷依深知宇哥哥的心太大,裝的下芷依,自然也裝得下這后宮的女人,裝的下天下的女人?!?p> “所以,芷依想了這些年,日思夜想,終于想到了,若是陛下不再是陛下就好了,陛下不當這個晝夜不歇,操勞煩心的皇帝就好了?!?p> “阿炎答應我了,待他當了皇帝,就送我們離開這個不見天日,宛如囚牢一般的皇宮?!?p> “如今,我們的孩子也馬上要出生了。宇哥哥,我們還像從前說好的那般,一家三口,就做一對人間平凡和美的夫妻,紅塵做伴,白首不離,可好?”
殷重宇皺眉斜睨著緊貼著自己的女子,耳邊輕吐的熱氣讓他不由一陣恍惚,女子溫聲細語,雙眸中滿溢的情意一如從前,恍似多年未變……
殷重宇很快收回了視線,手臂用力想推開懷中緊偎的女子,但僅僅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好像一瞬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殷重宇暗沉的眼眸中閃過幾分不可置信,他猛地抬頭看向?qū)γ嬉琅f云淡風輕的白衣男子。
利劍般的視線在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后猛地一頓,他死死盯著走過來的男子,泛起青紫的雙唇上下開合著,卻不知在說什么,依舊無聲……
殷重炎幽深的視線落在面前男人不停微動的雙唇上,低笑道:“五哥,莫急,想說什么先忍耐片刻,等沒有外人了,我自會好好聽一聽五哥的話?!?p> “五哥也知,我自小雖說時常不聽母后的話,不喜父皇的話,但,五哥說過的話,一言一句,我何曾不用心聽?”
殷重炎垂眸掃過緊靠在殷重宇胸前的紫衣女子,淡淡道:
“沒看見我五哥不愿你近身嗎?芷依姐姐何時變得如此厚顏了,男人都懶得多看你一眼了,還一直不知羞的膩在人的懷中?!?p> “若想要取暖,不如過來,投入本王的懷抱,如何?”
那紫衣女子聞言轉(zhuǎn)頭看向走近的白衣男子,面上的表情似羞似惱,語氣猶疑的低聲詢問道:“阿炎,你在說什么,你怎能,”
那女子還未及說完,突然,自后頸處傳來一陣不容忽視的劇痛讓她猛地緊咬嘴唇,似乎難以忍受般低低抽泣,繞在舌尖的未竟之語卻是再也說不下去,緊接著,還未等面露痛楚,驚慌失措,滿目不可置信的女子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就被猛地扯出了殷重宇的胸膛,重重的摔在了數(shù)尺之外,鋪滿石子的路面上。
殷重宇猛地睜大了眼睛,轉(zhuǎn)頭看向趴伏于亭外,痛苦痙攣,嘴角溢血的女子,犀利的視線停在女子隆起的腹部,眼底滑過幾分不忍。
他轉(zhuǎn)頭瞪著眼前拍拍雙手,渾不在意的白衣男子,袖袍下的雙拳緊握,卻依舊使不出一絲力氣。
殷重炎自懷中拿出一方純白的手帕,一根一根,仔細擦著自己的手指,似乎上面沾染了什么臟東西。
半晌,他將那手帕隨手扔在地上,修長白凈的手指在殷重宇陰沉的臉前輕輕晃了晃,搖頭嘆息著說道:”那種女人,也就是五哥才下得去手,碰一下,都渾身不舒服,五哥,你瞧見了吧,那個女人嘴里說著愛你,從小到大,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愛你,最后又怎樣,還不是就這么輕易的選擇了背叛你?!?p> “呵,五哥,其實別說是你,就連我一開始也是不想相信這個女人會有一天背向你,我一直以為,這后宮粉黛三千,雖不知有幾人是真情相對,但,只有這個女人,大概不會背向你,會默默在你身后守望一世……呵,可如今呢?看來我還是太天真,如今結果就擺在眼前,信或不信,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區(qū)別?”
“看來,我又錯了一次,五哥,你說,對于這種背信棄義者,我該如何處置?“
“嗯,對了,我記得,之前你好像教過我,對這種背主之徒,不可心軟,不可留情,沒錯吧?”
“所以,哥,你也別怪我下狠手,她背叛了你,原本我一開始也沒打算要她這條再沒什么存在價值的賤命,但要怪就怪這個女人,自作孽不可活!居然直到此刻,還在你耳邊厚顏無恥的念叨什么令人作嘔的愛語,實在是可恨至極!
我可以對她的背叛視而不見,只因,這世間,凡人心,大抵皆如此,背叛亦不過爾爾,但是,借著愛你的理由背叛你,那個女人口中所謂的以愛為名的背叛,卻是我殷重炎此生早已決定的最不可饒恕,最厭憎恨極的罪孽之一,現(xiàn)在,給她這樣的死法,已經(jīng)算是看在那個肚子里存在過五哥的孩子的份兒上,五哥,你應該能理解我的,你該都明白的,是嗎?”
“嘖,不過,看來芷依姐姐對五哥的執(zhí)念還真是深呢,殷重炎側(cè)眸看著一步一步爬過來的女子,眸中閃過一絲譏諷,冷笑著。
只見爬回亭中的紫衣女子扶著石凳搖晃著站起身,女子不顧額前散落的發(fā)絲,一手輕撫著微微抽痛的腹部,一手伸至殷重炎面前,目光如刺的直視著他,低聲道:”陛下的解藥呢?”
殷重宇聞言一直停在紫衣女子腹部的視線猛地射向殷重炎,見那白衣男子果真自衣袖中取出一白色小瓶,殷重宇雙眼瞇起,審視的視線落在那看似尋常的瓷瓶上。
紫衣女子眸光閃閃的盯著眼前的瓷瓶,她滿面欣喜地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殷重宇,毫不猶豫地伸手探向那藥瓶,就在指尖剛碰到那涼涼的小瓶時,耳邊似乎傳來了絲絲微弱的聲音……
紫衣女子趕忙側(cè)頭看向身側(cè)的金袍男子,眸中帶笑,輕聲道:“陛下,沒事的,莫急,臣妾這就為陛下服下解藥,馬上就能聽到陛下的聲音了,陛下,怎么了?陛,“
紫衣女子看到男子雙眸中難得一見的慌亂,雙唇微啟,凝視著男子,正欲再說什么,忽覺耳畔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接著似乎有什么鋒利冰冷的東西刺破了她的身體……
”嗯……“
一聲悶哼之后。
恍然未覺的女子低頭看著自己腹部明晃晃的長箭,無聲流下的鮮血刺痛了女子的眼睛。
她雙手顫抖的撫摸著自己的腹部,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般猛地用力試圖拔出那支帶刺的長箭。女子雙眸中噴涌的淚水無聲灑落,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長箭上,混雜著腹部不斷冒出的鮮血,染濕了華麗的錦袍。
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無言的男子,淚水模糊中恍惚看到男子在向自己伸手,她流血的雙唇劇烈顫抖著,凄切聲聲道:”陛,陛下,孩子,求你,保護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怎么辦,孩,“
殷重宇布滿血絲的雙眸中涌起濃濃的哀痛之色,他定定凝視著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沉痛的目光停在女子緊捂著腹部的雙手,視線落在女子不住溢出淚水的眼角……
殷重宇猛地用力閉上了刺痛的雙眼,身體脫力般搖晃了幾下,慢慢滑坐到地上,他大張著嘴,仰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脹痛的雙眼。
他低頭看著地上浴血的蒼白女子,緩緩俯身伸手費力的抱起了女子血泊中的軀體,緊緊地攬在胸前,他垂頭顫抖的雙唇印上了女子柔軟冰涼的雙唇,伸舌舔著女子嘴角不斷流下的血絲。
突然,原本雙目無神,一動不動的女子低咳了一聲,殷重宇忙離開女子的雙唇,抬眸緊張的盯著女子的雙眼,他抬手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頰,修長的手指滑過女子不曾干涸的眼角。
一身血衣的女子抬頭一瞬不瞬的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子,蒼白失色的雙唇微微動了動,
“陛,陛下,對不起,臣妾,“
正欲再說什么的女子驟然雙眼大睜,驚慌得看向男子的背后……
殷重宇濃墨般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急切,他忙低頭附耳在女子唇邊,想聽清楚女子尚未出口的話。
突然,胸前緊摟著的女子猛地直起身體,緊抓著男子胸膛的雙手猛地用力,一把推開了身前的男子,她挺起胸膛,雙眼大睜著,看著呼嘯著急速沒入自己胸口的利箭,嘴里猛地噴吐出一大口鮮血,悶哼了一聲,直直的撲倒在了對面的男子身上……
殷重宇目眥欲裂的看著軟倒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他雙手顫抖著碰了碰女子血肉模糊的身體,輕輕撫摸著她隆起的腹部,然而,再無動靜,曾經(jīng)鼓動在掌心的血脈相連的躍動,不會再有了。
殷重宇愣愣的看著女子大睜的雙眼,他知道,她是在看他,自幼年初遇,這雙美麗純粹的眼眸所追逐的前方,一直只有他一人的背影……
突然,胸腔內(nèi)涌起一陣強烈的窒息感,無處可逃的憋悶感讓殷重宇想撕裂眼前赤紅一片的世界,他彎下腰,雙手死死抓著頭發(fā),忽覺頭痛欲裂,眼前閃過一幅又一幅糾纏的畫面,耳邊恍惚聽到了一聲一聲,清脆纏綿的呼喚,宇哥哥,宇哥哥……
眼前恍然晃過了一幅畫面,畫面中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年約8,9歲的粉衣女孩兒,跌跌撞撞的追著前面一14,15歲的紫衣少年,嘴里大喊著什么。
殷重宇眸光悠遠,仿佛聽到了那傳入耳邊的高呼聲:
”宇哥哥,宇哥哥,芷依喜歡哥哥,很喜歡,很喜歡,比喜歡爹爹和娘親還喜歡,“
“宇哥哥,等芷依再長大一點兒,就做哥哥的娘子好不好,哥哥娶芷依,可好?“
“芷依一定能照顧好宇哥哥的,就像哥哥照顧阿炎弟弟那樣……“
沉浸在悲傷回憶中的殷重宇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那熟悉的聲音讓他全身的血液逆流,沸騰翻滾著幾欲爆裂成漿。。
他聽到那個聲音唏噓低嘆著:“唉,幸好有驚無險,這該死的女人最后也算派上點兒用場,能死在五哥懷里,也算她死得其所,得償所愿了?!?p> ”這些刺客出手之前也不知道看準點兒,若是傷到五哥了可怎么辦?“
“五哥,莫要為這個女人浪費時間了,來,走吧,我們回萬壽宮吧。
“還有許多未完之事在等著陛下呢,不是嗎?”
殷重炎皺眉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眸中掠過一絲嫌惡,他揮了揮手,很快,從四面八方陸續(xù)竄出很多手持兵器的士兵。
殷重炎俯視著滿園隨風舞動的金橘,淡淡道:”近日皇城中刺客屢犯,就連皇后娘娘也遭了毒手,慘死在了刺客箭下?!?p> “為保陛下龍體無恙,為保宮城無失,傳本王令,城外駐軍即刻進駐皇城,傳令皇城禁衛(wèi)即刻封鎖宮城,協(xié)同巡城營全力搜捕刺客,一日不見刺客落網(wǎng),便一日不開放宮城?!?p> ”是,末將領命!“
殷重宇轉(zhuǎn)頭看向亭外跪伏一地的侍衛(wèi),陰冷的雙眸中快速閃過什么,猛地射向一旁站著的白衣男子。
”五哥為何這樣看著我,嗯,我猜五哥此刻心中定然十分疑惑,莫急,咱們回宮的路上,我會慢慢為五哥解惑的,來,我們走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