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堂之上,以梁國公為首的朝堂勢力紛紛上書彈劾傾陽長公主。
奏本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列舉她傾陽長公主如何如何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如何如何不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如何如何不把朝廷的法度規(guī)矩放在眼里。
說是一國長公主既然秘密出征,都未曾經(jīng)過高太后首肯,便擅自出征北境,還擅自與宋軍聯(lián)盟。
傾陽長公主一身朝服,這梁國公和他的黨羽明顯就是有備而來。不過是春節(jié)休沐后的第一個朝會,朝堂上便炸開了一般,就著這件事膠著了許久。
上一回她隱隱幫過一回的禮部尚書蔣乘輔倒是第一個站了出來:“梁國公此言差矣,形勢如何該由統(tǒng)帥之人自己思量,再者,長公主殿下也是輔政公主,如何不能出征?梁國公口口聲聲太后首肯,居心何在?”
“老臣是禮部尚書,前朝沒有女子輔政的先例,”蔣乘輔朝上座的傾陽長公主和高太后微微一拜:“只不過先皇薨逝之前,點明要傾陽長公主協(xié)助陛下輔政,既是如此,請?zhí)竽锬锖烷L公主殿下恕罪,臣以為既然這樣,萬萬沒有誰比誰更加高貴之說。”
傾陽長公主瞥見高太后的臉色,煞白煞白的,怕是戳到了內(nèi)心深處。
蔣乘輔此話說得絕妙。看似是說朝堂之上,即是以皇帝為先,長公主與高太后沒有誰低誰高的身份之分。實則此話一出,明眼人皆是聽得出來。說的是在后宮之中,皇帝和傾陽長公主自然是必須要孝敬太后的,可如今是在朝堂上,在大夏的朝堂,皇帝的朝堂上,自然是以皇帝為尊,萬萬沒有國事稟報了皇帝又要得太后允準的道理。
而且,蔣乘輔一口一個先皇,不就是在說,傾陽長公主是先皇帝定下來的輔政之人,這朝堂上,皇帝身邊坐著的人,本也就應該只有長公主殿下一個。前些年太后娘娘口口聲聲說長公主殿下年歲未滿才代為輔政,眼下長公主也回來了卻沒有絲毫退位的意思,于禮不合。
那廂梁國公果然第一個跳出來,誰都知道梁國公府有今日的聲色皆是依傍的太后,若是一朝太后倒了,梁國公府自然也耀武揚威不到哪里去:“蔣尚書此話卻要給老臣扣上個不忠不義的帽子嗎?如今朝臣們說的是長公主殿下徑自出征的事,尚書大人何必顧左右而言他?!?p> 禮部尚書自然也不肯示弱,左右這兩人許多年以前便已經(jīng)撕破臉,在朝堂上鬧得不肯開交也不是個稀罕事了。
“于禮制而言,斷斷沒有女子上陣殺敵的先例。禮部尚書位享尚書,就是連這么簡單的道理也不知道嗎?”梁國公高遠一句句話咄咄逼人。
“國公大人才是位享國公,腦子也未免迂腐了點。老臣只知道,即使是前朝未曾有過的先例,從陛下這里開出來也未嘗不可?!?p> “你……”
“好了好了。”皇帝扶額,這兩個老頭子年齡相近,吵架的中氣倒是很足。
“老臣以為,”禮部尚書的身后,一個留著一縷大白胡子的大臣往前踏了一步:“傾陽長公主殿下舍身忘死,諸位大人都窩在自家府里過著春節(jié),全家團圓的時候,殿下孤身一人親赴北境,冒著北境的冷風揮軍作戰(zhàn),更甚大夜里去敵軍大營說和,現(xiàn)下梁國公等其余大人卻要追究一個對朝廷,對社稷有功之人的一些莫須有的罪過,老臣只是覺得很是可笑罷了?!?p> 堂上之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管著皇宮里大小書藏和太學院的太傅,皇帝少時的老師樓太傅。雖然實權不多,又為了避嫌不愿旁人覺得自己是天子之師而得天子過分寵信,一直在朝堂就是一副存在感不高的形容。
上座的高太后也一驚。這皇帝太傅可是清高得很,自己也試過延攬了多次都被人家拒之千里。怎會,在不知不覺中也給傾陽長公主收入麾下了嗎?
“老師所言極是,”皇帝說:“寡人也覺得,梁國公及諸位愛卿們實在言重,皇長姐立了大功保下了寡人的江山,寡人封賞都還來不及,自然是不會怪罪的?!?p> “不過啊,皇姐位份已經(jīng)很是尊崇,又有宮外的府邸住得逍遙,這樣吧,既是寡人的皇姐,寡人便賜皇姐可隨時進宮的權利,無需門庭通報了。”皇帝笑笑,這是自家皇長姐昨晚出宮前提出的封賞,說是再如何封賞未免顯得皇帝太過看重她這個傾陽長公主。這樣一來,又不會顯得封賞太過,從此后傾陽長公主自己,也不必再在高太后的眼線下受限。
這樣一個實質(zhì)性的賞賜,怕是比大大封賞還要合她的心意呢。
那邊高太后和梁國公的臉色果然就變得十分的不好??杉热换实厶涤H自說情,皇帝又如此說了,自然也不敢在說些旁的什么。
傾陽長公主站了起來,拜了一拜:“臣謝陛下隆恩。”直起身后突然想起什么:“不過陛下,此戰(zhàn)辛苦的,也不只是臣一個?!彼π?,示意皇帝身邊的吳公公將殿外的人給傳召進來。
不用等多久,殿外便進來了一個一身戎裝的人,步伐穩(wěn)重神色從容。
公孫遲朔走過大殿,跪在皇帝跟前:“末將公孫遲朔,參見陛下?!?p> 皇帝知道自家皇姐早前便讓公孫遲朔等在殿堂外面,可時隔多年未曾見過的人突然一見到,也難免一滯。
“公孫將軍此前奉我的密令鎮(zhèn)守北境最北的靈州城,整軍有道,大敵當前更絲毫不見畏懼之色?!眱A陽長公主也跪下:“臣斗膽,我朝武將本就極少,臣想斗膽為公孫將軍討個封賞,將公孫將軍留在興州城。”
大殿上一時靜謐。文武百官自然知道公孫府這些年一直被遙遙貶謫所因為何,陛下又為何寧愿要將公孫府全府貶謫也不愿再在這興州城再見一面。
這些年公孫府不是沒有軍功,但是陛下就是不賞,大家心里也是曉得得清楚明白。如此騎虎難下的局面,倒是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公孫將軍是忠臣猛將,寡人會認認真真地給賞,”皇帝向前一步,雙手扶起自家皇姐:“長公主請起?!?p> “是?!?p> 她緩緩起身?;实奂热徽f了要認認真真不徇私地封賞,且不論皇帝心里還有沒有芥蒂,她都會相信皇帝。
皇帝吸了一口氣,昨晚傾陽長公主出宮后他自然也好好想了想。的確,自家皇姐說的一點也沒錯。朝堂上武將是實在很少,況且是公孫遲朔這等忠心不二,又不涉黨爭的忠臣。朝堂上是用人之際,不如就且先用著,要是日后真的覺得不喜歡,再隨便尋個借口再行貶謫就行了。
“傳旨,”皇帝抬手招來了吳公公:“著邊城守將公孫遲朔為驃騎大將軍,復興帥府,即刻遷居興州城并入職軍營?!?p> 這個旨意乍一看似乎是天恩,在一切知情人的眼里卻是實實在在合情合理的,公孫遲朔這些年一直功勛昭著,況且這次漠北大軍襲擊北境之事,直接地揭露了大夏軍政何其潰敗何其腐爛,有公孫遲朔這個戰(zhàn)功赫赫的驃騎大將軍坐鎮(zhèn),自然是極好的。
“臣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朝會散去之后,高太后借口身體不適早早地就回了她的仁壽殿。左右后宮的路同出宮的路不是一道,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道理在里頭,想什么時候走便什么時候走。
傾陽長公主走在朝臣的最后面。說實話,晉封公孫遲朔為驃騎大將軍的旨意她本就有些意外,她是沒想到皇帝真能放下往日的心結芥蒂,與公孫府重歸友好。
興許是漠北拓跋氏的事情,讓皇帝心里也知道怕了吧。知道公孫遲朔的作用何其大了。
“長公主殿下。”石像旁,公孫遲朔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她。
“呼將軍你也太嚇人了,突然冒出這么一聲?!彼钦娴挠行┍粐樀?。階梯最底下很是威嚴地駐著一個石像,方才公孫遲朔站著的地她在階梯上又是瞧不見的,自然也被嚇了一嚇。
公孫遲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驚擾到殿下,實在是抱歉。末將此番,是想向殿下道謝的。”
“道謝?”傾陽長公主挑眉:“此話從何說起啊?”
“多謝殿下在陛下面前為末將美言了一番,”公孫遲朔說:“多謝殿下在朝堂上對末將如此信任。”
她擺了擺手:“這件事你著實不必謝我,聽進去的是陛下,若我說了陛下還是沒有聽進去,想必公孫將軍也不會專程來謝我了。”
“朝堂上的事情你就更不用謝我了,左右我的信任,你也是靠本事自己掙來的,這些本就是你應得的,沒什么好同我說謝。”她笑笑:“倒是往后將軍恐怕是要多辛苦些了。若是將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里恢復我夏軍日常軍政,對陛下與我來說,便是最好的謝禮?!?p> 公孫遲朔甚是肅穆:“末將定不會辜負殿下的期望?!?p> 她回想,似乎自己時時見他他都很是穩(wěn)重肅穆的模樣,無論是對何人都尚且是如此。想到此處,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此板正的人,護國寺的方丈算一個,她師父算一個,如今公孫遲朔倒是第三個。
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公孫遲朔一臉疑惑地望著她。她現(xiàn)下心情的確很好:“你見諒,我只是覺得你年紀也不大倒是給人一種剛正不阿的感覺,很是新鮮罷了?!?p> 聽了她這句話,他倒是自己也覺得好笑:“殿下這句話,是在嘲笑末將不成?”
“是嗎?你覺得我是在嘲笑你啊?”她突然收起笑容,語氣故作沉重。
那廂公孫遲朔果然以為眼前的傾陽長公主陰晴不定,因為他先前的那句話發(fā)了怒,連忙拱手賠罪:“末將唐突了,望殿下恕罪。”
幾近午時的陽光穿過宮墻,今日確實比前幾日要來的暖和許多。
傾陽長公主笑笑,這個公孫遲朔還真是板正得很,偶爾鬧一鬧他她也覺得很是高興的。她看向他,也不作答,這朝堂上阿諛奉承甚是會看臉色的人比比皆是,像公孫遲朔這樣老實巴交一板一眼的人倒是極少。
大紅色的朝服曳地,她笑笑,風吹起她微微落在肩上的發(fā),還有宮里四處可見的梅花樹。
一地飄香,一地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