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jié)

　　次日她下了朝，聽聞宮里御花園開了株百年難得一見的五彩富貴花，在陽光下照著的時候五彩繽紛的顏色好看極了。

　　她的確見的世面不多，對這等新奇又好玩的玩意兒自然是心里喜歡得緊。

　　御花園里有個頗為壯觀的假山，好似是先帝從洞庭湖邊搬過來的。從那么遠(yuǎn)的地方耗盡了人力物力搬進(jìn)宮城里邊的，自然不是等閑之物。

　　傾陽長公主坐在假山上的一處涼亭里，午時的陽光有些刺眼，近來天氣雖然微微有些還暖，但是她一向怕冷，出來曬一曬太陽也是極好的。

　　“假山上可是傾陽長公主殿下？”她聽到假山下有一聲女聲傳來，聲音倒很是迫切。

　　她抬眼看下去，這宮女倒是頗為懂事。她一向不喜歡不顧禮數(shù)的人，若是這小宮女急于尋找她匆匆走上了涼亭，毀了她的好心情不說，也實(shí)在僭越了些。

　　她飲了一口茶，興致缺缺：“讓她上來吧，好似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p>　　梳茶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下了亭子，匆匆領(lǐng)來了剛剛在假山下喊她的宮婢。傾陽長公主抬眼，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眼前的宮婢，倒是眼生的很，似乎沒什么印象。

　　“拜見長公主殿下，”宮婢一上了涼亭，撲騰一聲便跪在了她的腳下：“奴婢是壽涼殿瑤太妃娘娘宮中的奴婢，請長公主殿下救救我家殿下！”

　　她有些奇怪。壽涼殿是瑤太妃的住處，同高太后的仁壽殿不過隔著一處宮墻。不論從前還是現(xiàn)在，同她都沒有什么往來。

　　她啜了一口茶：“我同你家娘娘沒什么往來，連同你家殿下也沒什么交情，談不上救命。”

　　“我家太妃娘娘匆匆著了奴婢出來尋殿下，娘娘說此時殿下應(yīng)該在宮門口待要出宮。奴婢便匆匆去了宮門口等著殿下，可等了許久都未曾見到殿下。正巧見公孫將軍見奴婢在等著殿下于是告訴奴婢殿下留在御花園想看看御花園剛剛開的五彩花。”那宮婢依舊跪著，聲聲切切：“我家娘娘說，如今只有長公主殿下救得我家殿下，請殿下一定要幫一幫我家娘娘。”

　　“你有什么事你且說，我家殿下今日難得的好心情都給你弄得絲毫沒有了，”梳茶有些憤憤：“什么天大的事情也來勞煩我家殿下，往日里也沒什么交情的，你們也實(shí)在好意思?！?p>　　傾陽長公主瞪了梳茶一眼。這丫頭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你說吧，左右我先聽聽看，能幫的我會盡量幫一幫?！彼f。

　　宮婢朝著傾陽長公主磕了個頭：“今日朝會之后，我家殿下便攜了個青樓女子到太后娘娘處同太后娘娘說要退了我家殿下同冼樂郡主的那一樁婚事，是……是因?yàn)?，是因?yàn)槟桥右讶粦蚜松碓校壹业钕掠X得對不住冼樂郡主?！?p>　　“彼時太后娘娘正順道去了壽涼殿同我家娘娘嘮嗑家常事，我家殿下便一路攜著那女子穿過了宮禁，尋了仁壽殿尋不到太后娘娘，便去了我家娘娘的壽涼殿。彼時……彼時冼樂郡主也恰恰好進(jìn)宮同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聽聞我家殿下要退婚后大怒，正著人要?dú)⒘四乔鄻桥有箲?。?p>　　傾陽長公主一愣。不會吧，左右她同漱玉齋里的昱先生不過昨日才提及這件事，眼下昱先生便已經(jīng)安排好了嗎？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勾引親王本就是個體大的罪過。”傾陽長公主一頓：“不過方才你說，那女子懷了身孕，你家殿下帶著她進(jìn)宮，是要給她個名分的？那太后娘娘要?dú)⒘四桥樱慵业钕码y道一點(diǎn)也不攔著？”

　　“回長公主殿下，我家殿下自然是攔著的?？商竽锬镎f什么都要治那女子的罪過，我家殿下便說要同那女子生死共度?！睂m婢又磕了兩個頭：“眼下太后娘娘大怒，我家娘娘已然攔不了了，便著奴婢出來尋一尋殿下，求殿下救救我家殿下！”

　　她從袖中掏出一把扇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向那小宮女：“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柚央，求長公主殿下幫幫我家娘娘！”

　　傾陽長公主站起身，看向涼亭外御花園的婷婷景色。宮里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可畢竟是宮里的人，心里縱然揣著一百個好奇也沒有一個步伐是慢了的。

　　她依舊看著風(fēng)景，語氣有些淡漠：“柚央，我從未在宮里長大。即便我在護(hù)國寺里，或是我剛剛從護(hù)國寺下山回到興州城，你家娘娘和你家殿下，都從未同我親近過。如今，你家娘娘有難，太后和陛下皆不能相幫，你家娘娘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p>　　“我是在護(hù)國寺長大，不過我的心性并不適合修行，沒修來一副菩薩心腸，勞你家娘娘過獎?！?p>　　那廂小宮女似乎有些委屈，一雙眼聽過她的話后包了一包眼淚。唔，有些可憐。

　　她終究還是不忍：“你要知道，若是我此次出手幫了你家娘娘，將會徹底與高太后撕破臉。我?guī)土四慵夷锬铮锬锶羰鞘裁幢硎疽矝]有，我何必去淌這趟渾水?！?p>　　傾陽長公主轉(zhuǎn)身，眼睛看了伏在地上的柚央小宮女幾眼，遞了個眼神給梳茶就要走出涼亭。

　　“殿下！”柚央在她后面喊著她：“殿下若是救了我家殿下，我家娘娘必定從此肝腦涂地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背對著那個小宮女，傾陽長公主不置可否地笑笑，幾步踏出了涼亭。

　　壽涼殿同仁壽殿不是同一個方向，雖讓人感覺距離很近，但走去仁壽殿的路上是絕對不會順道走去壽涼殿的。

　　是以她繞了許久，繞得不知東南西北，最后著了個小廝放找到了壽涼殿的所在。

　　一進(jìn)殿門，一眾宮女和小廝紛紛跪在殿外。乍一看，壽涼殿里也沒什么大的動靜或者聲量傳出來，她覺得柚央的話有些失實(shí)。

　　她著了個門房太監(jiān)進(jìn)去通報。不久那太監(jiān)便甚是匆忙地出來將她領(lǐng)了進(jìn)去。

　　殿里似乎吵得膠著了，正中場休息一番。主位上的皇帝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身邊是柚央口中大怒非常的高太后。她一瞧，主位上許多杯碗花盆碎了一地。唔，似乎還真的是大怒過。

　　“兒臣給母后，瑤太妃，陛下請安?！彼萘艘话?。同她一同站在殿下的還有那不成體統(tǒng)的九桓王，手邊還緊緊拉著那位傳說中很像九桓王已故側(cè)妃的青樓女子的手，兩人一副同生共死的毅然決然。

　　左手邊站著的是近來十分悲慘的冼樂郡主，正甚是委屈一聲一聲的抽泣。

　　傾陽長公主說：“兒臣聽說，母后這里出了個了不得的大事，說是九桓王殿下著了個女子同母后要名分?！?p>　　“依兒臣陋見，兒臣覺著九桓王同他這位，呃，紅顏知己，如此情深義重。母后何不成他人之美，收了這位女子做個王府里的通房小妾，也未嘗不可。”

　　“傾陽姐姐有所不知，”冼樂郡主一邊抽泣一邊很是費(fèi)力地說：“三哥哥既然同冼樂蒙太后娘娘賜婚，便不該干出這等事情出來。左右冼樂才是三哥哥的正妃，三哥哥怎可為區(qū)區(qū)一個青樓女子毀了冼樂同三哥哥的姻緣。”

　　“我如今未曾同你成親，此等婚事就算我李乾晟對不住你好了，何必開口閉口一個青樓女子？”那廂九桓王也是血性，倒是真真被那女子給迷得狠了。

　　那女子突然就福了福身，臉上兩行清淚說掉就掉：“是念念給殿下添麻煩了，念念這就自請了命。殿下的照拂念念感知于心，下輩子再償還給殿下了?！闭f完就要去一頭撞上殿旁的柱子，所幸九桓王一直拉著她才沒能沖了出去。

　　“念念，本王同你說過，一定會給你個正經(jīng)名分，”九桓王頗為認(rèn)真地同那位叫念念的女子說：“本王一定會封你為妃?！?p>　　此話一出，果然殿內(nèi)抖了一抖。那邊冼樂郡主抽泣抽得更是大聲，在高太后跟前跪著的瑤太妃也全身顫抖地癱坐在地。

　　高太后臉色緋紅地指著瑤太妃：“瞧瞧，瞧你養(yǎng)的好兒子。你同哀家求的那些榮光，哀家都許了給你。你和你的兒子就是這樣報答哀家的嗎？”，話畢又冷笑了一聲：“左右今日，哀家是一定要置這個青樓女子于死地的，若是你兒子偏要護(hù)著她，就別怪哀家不客氣了?！?p>　　“太后娘娘息怒！太后，這些年妹妹一直陪伴在姐姐身邊，姐姐難道都忘記了嗎？”瑤太妃聽了此話一身顫抖地去拉高太后的裙擺，被高太后踢開后轉(zhuǎn)身朝傾陽長公主磕了磕頭：“求殿下為我們母子倆說情！哀家只有乾晟一個兒子，勞殿下為我們母子倆說情！勞殿下為我們母子倆說情！”

　　“母妃！”那廂九桓王臉色動了動，想要上前扶起自己的母妃卻怎么也踏不出那一步。

　　眼下場面越發(fā)不可收拾，她用眼角瞥見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实勰菐惨桓饼斂s的樣子，是了，高太后可不事尋常發(fā)怒，想必皇帝坐在那上面，也是如坐針氈的。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眼下太妃娘娘既然跪了我，還磕了頭，要我再磕回去我也拉不下這個臉面，少不了要多說兩句。”

　　“其一，如若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我如今只有四公主挽陽，五公主潤陽和六公主素陽三個妹妹，本公主不知道本公主什么時候，無端端添了個冼樂郡主這樣的妹妹?？v使冼樂郡主日后真的嫁給了我三弟，也不過是我三弟媳，這輩分無論怎樣算，冼樂郡主都不該稱我一聲姐姐，自稱一聲妹妹。”她笑笑，語氣有些尖酸刻?。骸翱ぶ魍筮€是稱我一聲長公主才好?！?p>　　“其二，說實(shí)在的，冼樂郡主出身官宦世家，不知道原來婚事做不得自己的主的嗎？郡主不知道，母后難道不知道嗎？”傾陽長公主看向高太后：“若我是郡主，日后我是要嫁進(jìn)九桓王府做正妃的，度量自然不能如此狹隘。今日是個通房小妾，明日保不齊就是個側(cè)妃。這一點(diǎn)，郡主難道自己不曉得嗎？”

　　“再者，九桓王殿下，”她轉(zhuǎn)身，看向手握心上人的九桓王李乾晟：“你身邊這位，我聽說她是個青樓女子。不是說本公主歧視青樓女子，只是，皇族自有皇族宗規(guī)法度，一個青樓女子，著實(shí)不大夠格入王府?！?p>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眼下這位姑娘懷了皇嗣，也沒有讓皇嗣流落在外的道理?！彼D了頓：“臣覺得，不如由冼樂郡主提出退婚，由冼樂郡主開口，既可保全郡主的名聲，九桓王也能如愿迎九桓王的心上人入府，豈不美哉？”

　　“至于冼樂郡主嘛，”她頓了頓：“郡主爽言爽語的，真是一副爽快性子，想必太妃娘娘心里也是喜歡的。既然做不成兒媳婦，不如九桓王將郡主當(dāng)做義妹，日后再給郡主指個好人家以公主之禮嫁出去，也不算辱沒了肅國公府?？ぶ饕策€小，也可以在太妃娘娘膝下替九桓王殿下多盡盡孝道，左右是親王的義妹，如何也不愁嫁不出去的?！?p>　　大殿里倒是靜謐得緊。九桓王懷里擁著尋死未遂的，他的心上人，那個叫念念的女子，直勾勾地盯著太后娘娘做決定?；实垡粫r間也嚇得傻了，手足無措地坐在上位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

　　倒是瑤太妃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仔仔細(xì)細(xì)一思索，的確，眼下唯有傾陽長公主口中的方案還算管用了：“太后，臣妾覺得長公主殿下此計是極好的，求太后娘娘幫幫臣妾，臣妾教子無方饒了娘娘的興致，求太后娘娘降罪在臣妾一人身上便好，萬萬不要怪罪我的孩兒啊！”

　　“母后！”九桓王心里一緊。要勞煩自己年歲漸長的母后跪在初春冰冷的地上求情，他自己著實(shí)也覺得自己實(shí)在有一點(diǎn)混賬。

　　傾陽長公主轉(zhuǎn)身，看向冼樂郡主：“郡主覺得呢？”

　　那廂當(dāng)事人冼樂郡主似乎也從她這句話挑不出什么毛病，抽泣倒是停了下來，微微朝她福一福身：“但憑長公主殿下安排?！?p>　　她笑笑：“如此這般自然最好。我當(dāng)以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此等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非要鬧得宮里上上下下都在非議壽涼殿嗎？”她轉(zhuǎn)頭看看高位上的高太后：“母后有否指點(diǎn)？”

　　高太后瞥了眼地上跪著的，滿臉淚水的瑤太妃：“罷了，”話畢還嘆了口氣：“就依傾陽你之見吧?！?p>　　“謝母后?！彼D(zhuǎn)過身對著九桓王和他那懷里的心上人：“九桓王不打算謝一謝母后嗎？”

　　那廂那一對狀似可憐的人才撲騰一聲趕緊跪了下來：“兒臣謝太后娘娘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