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這明明是我的營帳,殿下你會否是夜里瞧不清路走錯了吧?!彼跏菫殡y地想了想:“不應該啊……外面那么亮堂,比白天還亮堂,瞎子才會走錯?!?p> 她現(xiàn)下窘迫得要命,眼前從來待她不冷不熱不當她一回事的夫婿卻半句話都未講,只定定地望著她。
他們兩個直定定的大眼瞪著小眼,將她瞪得暈頭轉(zhuǎn)向。
忽然間,霎時間她卻似乎反應了過來,撇過去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你該不會是故意走錯的吧?周將軍你……”
“本王與王妃夫婦一體,住一間營帳有何不妥?”他自顧自地走了過來,直直坐在她身后的床榻上:“再說了,其他宗室大臣夫婦都是一處營帳,王妃方才在外邊轉(zhuǎn)悠了許久,可瞧見有哪家丈夫給妻子另行安置的么?”
“再說了,王妃方才進來的時候沒瞧見么,此處是大帳,煜王府里僅分到一處大帳罷了?!?p> 她一愣,方才她進來還心里尋思著他給她安置的這個地很是合她的心意,又氣派又體面。方才她心里還隱隱將他狠狠地給夸了夸,直夸他雖不曾將她放在心上但到底還顧忌兩國邦交的顏面,對她還算貼心且善解人意。
如今一看,他奶奶的貼心,他奶奶的善解人意。
“反正我是不會同你睡一處的?!彼苁菆远ǖ嘏e起一雙拳頭,做憤憤狀:“大不了我今日便過去梳茶和侍婢們住的營帳湊合一晚上,明日再搬過去同鑄藍一塊罷了?!?p> 說完便甚是瀟灑地走出了那甚是氣派,甚是體面的大帳。
走之時她還走得極快,閃身從營帳里撤出來時她還覺得她撤得很是瀟灑,并沒有向惡勢力低頭,這樣很好??芍钡剿敝睔⒊隽舜髱?,卻見大帳里的人似乎也沒有要將她留下來的意思。
左右他剛剛不過是說說罷了啊,在鬧她好玩呢。
雖然她寧愿風餐露宿都堅決不同他處在同一處屋檐下,若是他非要逼她,若是真要走得撕破臉皮的地步……大不了以死明志罷了。她連這個都想到了。
她對她那便宜夫婿唯恐避之不及,梳茶卻一臉遺憾意猶未盡的形容:“娘娘,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若是,若是娘娘可以同煜王殿下生出些許情義,娘娘你抓住了殿下的心就不必再同殿下冷著關系了,豈不是件天大的好事?!?p> “呵呵,這我可不見得。”
“可是侍婢待著的地方又臟又臭,怎的可以用來侍奉娘娘……”梳茶拉著她,將她拉得直定在了原地。
“沒事啊,你住得,我如何住不得?”
她是真的不覺得那侍婢們住在一塊之處會是梳茶口中說的那樣又臟又臭不讓人住的地方,左右自古女子總是有些情懷,自然容不得自己住的地方又臟又臭又亂的,她覺得梳茶有些托大。
正打算抬腳殺過去一探究竟,那邊大帳里被充作門簾的帆布又掀了起來,出來的倒是她那夫婿的心腹,成天板著一張臉渾身低氣壓的周嶸暝周將軍。
“娘娘,”周嶸暝同她行了個禮,同往常無二地如此講禮數(shù):“殿下說讓屬下將南面的營帳收拾收拾請娘娘住進去,方才只是想逗一逗娘娘。娘娘無須去住下人們住的地方也無須明日大張旗鼓地去同鑄藍公主睡在一處,要是讓旁人知曉殿下同娘娘關系不好那就不好了。”
“這樣自然是最好。不過你主子也忒無聊了,無聊到來找我打趣?!?p> 她跟在周將軍身旁,兩人跨過了大帳,她聽見他很是忽然地問了她一句:“娘娘同殿下夫妻一場,在屬下等人看來情誼更勝過一般夫婦。屬下不知,娘娘為何如此抵觸煜王殿下?”
“情誼更勝過一般夫婦,未見得吧。你沒瞧見你家主子一直都在防范我嗎?”
周將軍腳步一頓,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那,那是因為殿下他有些難言之隱,同娘娘有些心結罷了。如今心結解了,娘娘怎的還如此計較從前的事情?”
“娘娘既然是長在煜王殿下心尖子上的人,又如此聰穎秀慧,屬下以為娘娘會明白殿下心中的顧慮?!敝軐④娬f著說著,突然發(fā)覺有些不妥:“是屬下多嘴,請娘娘恕罪。”
他方才的的確確是想得入神了。他的這兩個主子,煜王和煜王妃,一個殺伐果斷冷酷無情,一個風華無雙,才智過人。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倆人心里明明有著對方,是有些許情誼的。
更何況旁人不曉得自家煜王殿下究竟受過多少罪,自己可曉得。他為了娶回眼前這個名動天下風華絕代的女子究竟都做了什么,他作為自家殿下最為親近的心腹,自然心里明白得清清楚楚。
煜王妃有些被他說得一愣,呆呆在原地望著他。她倒是從未見過平時板著一張臉同他那主子一個模樣的周將軍還有如此多事的時候,且多事的還是她的家務事。唔,還有他主子煜王同她的感情事。
就連周嶸暝自己也給方才有些失神的自己給嚇了一跳。這些話都是他憋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思量,一不留神就給說了出來,還說得連自己都給繞了進去。
“屬下方才失態(tài),請娘娘恕罪?!?p> 他半跪在她跟前,照明用的燈籠不留神打在他臉上,映出他一臉窘迫的樣。
“無妨,周將軍原來也有這樣一面?!彼πΓ瑢⑺隽似饋恚骸爸軐④娔芘c我掏心掏肺說得這樣多,我很歡喜。不過你想錯了,你的主子,我的夫婿煜王,他根本未曾將我放在心上過?!?p> “我嫁過來這么久,他從未踏進白玨閣哪怕一步。他做的那些事,從未想過要同我交代哪怕一句,他從未想過同我榮辱與共?!彼f,臉上的形容風輕云淡:“并不是你覺得的都是對的,你方才問我的問題不妨回去問一問你的主子,我也想知道?!?p> “我但愿他心里有我,可感情這種事情,從來都是求不得的?!?p> 她輕飄飄地開口,輕飄飄的結束。這些道理她說的出來,卻從來都未曾做到過。她想必已經(jīng)將他深深放入心里,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他織成的困境。
這一席話她看似對周嶸暝說,實則是要同她自己說。
周將軍將她領進一處營帳里便悻悻然地退了出去回去侍奉他主子殿下去了。她這里有梳茶和邢塵兩個伺候,也不差他一個。
今夜她住的,南面的這處營帳其實離煜王府的,她那不冷不熱不當她一回事的便宜夫婿住的營帳也不算遠,還能夠瞧得見那大帳的門簾處。這難免的營帳看似不大,里頭的擺設陳飾卻著實算得上是氣派,全都是按照一國皇妃的規(guī)格標準擺設的極為體面。
一番盥洗后,她躺在松軟軟的床榻上,滿夜銀燦燦的星空下,她懷抱著自己一絲小心思,沉沉地睡去……
次日,天空放泛起了魚肚白,她便隨著各路親眷貴婦入大帳省親請安。
雖說張貴妃作為陛下后宮里最為得寵的妃子,此次自然也是隨行在旁伴駕的,可今年的九月秋獵太后娘娘為貪一時熱鬧便也跟著上了山,自然請安,也是該到太后娘娘跟前請安的。
太后娘娘倒還是同從前一樣,請安之后,等到眾人親眷貴婦都散去之時,拉著她的手問問她近來的境況,也順道寬慰寬慰她幾句。
瞧著太后她老人家對她如此心疼偏愛,她要同煜王和離的話憋到嘴邊卻終究說不出口,只好再行瞞一瞞太后娘娘了。
早上省親請安后便是圍獵,她那夫婿是北宋監(jiān)國皇子,又曾經(jīng)大戰(zhàn)四方威名赫赫,此番外邦使臣也在,就算是為著壓一壓外邦人的氣焰,他們煜王府自然也是在圍獵的名單里頭的。
她回自個兒營帳里換了身精致點的衣裳,待會兒還要趕著去各路親眷貴婦們的茶會。鑄藍說即便她不喜歡,為著煜王府和西夏皇族的臉面,也萬萬是推辭不得的。
曳地的水紅色長裙將她襯得嬌小倩麗,發(fā)間隱隱約約閃著步搖在日光照射下的晶瑩透光,將她一身襯得很是優(yōu)雅端莊。她紅唇微微一泯,粉黛淡雅,日光透過窗臺照在她身上照得膚色麥白,遠遠看去卻讓人不忍打擾。
她在半山處換了這么一身,正要從自個兒營帳里去同鑄藍會和之時,卻見她昨夜里見的,此刻本應該在皇帳里伴駕的,她的夫婿煜王正等在營帳外,似乎便是在等她。
煜王一身簡便騎裝,肩上護著的僅僅兩片鎧甲,卻掩不了他全身的英武之氣。
她一愣,他看著眼前人,也是一愣。
倒是周嶸暝最先反應過來:“王妃娘娘,打算著這一身去圍獵?殿下給娘娘準備了圍獵穿的騎裝,娘娘未曾看見嗎?”
她點點頭,想起方才的的確確似乎有人趁她去給太后娘娘請安省親之時放了一套很是英氣的騎裝在她的床榻上,現(xiàn)在看來那人便是周嶸暝了。
他這話倒是說得好笑。那么明顯的地方,她要看不見也不行吧。
“王妃娘娘,打算穿這一身去圍獵?”周嶸暝一頓,皺起了眉。
“你送的那身騎裝我瞧著甚好,于我卻總歸沒什么用,”她說:“我聽說你們宋人圍獵,家屬親眷一般都是圍在一塊開茶會的。瞧你這說得,獵場上怎會有我的位置?”
“家屬親眷開茶會,是因為她們不懂騎馬射箭,更遑論圍獵?!彼潜阋朔蛐鲮贤蹙従忛_口,不疾不徐:“王妃騎射均是了得,我朝又未曾有明文規(guī)定不許女子加入圍獵,你作為本王的王妃,如何去不得?”
她一愣,他這是要帶她一起去啊。
“可我若是去了,是否會落人話柄遭人詬病啊?”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她自小甚是精通,若不上個專家,好歹也是個大家。若是連大家都算不上,那起碼至少也算得上是個雜家。
傳授她武功騎射權衡的是她的師父,舉世聞名卻早早便看透名利紅塵隱居山林的隱士青云子。她在護國寺長大,護國寺的老方丈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自小教授她的大道理雖然她不是很懂,到底也是耳濡目染長大的。
在她做煜王妃深居簡出之前,她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一國長公主。騎在馬上逍遙度日的生活,她自知如何向往。
是以她現(xiàn)下方聽到她這便宜夫婿決定同她施個恩典帶她一同去,她覺得意外也覺得歡喜,卻也有些忐忑。
他似乎看出她那一絲微薄的忐忑之情:“今次朝廷九月秋獵,西夏并未派人上山隨駕。不少人頗有些言語,說西夏朝廷腐敗,武將凋零,連派個使臣在眾邦間圍獵都未有這個膽色?!彼聪蛩骸跋氡啬阋灿浀茫`州城那一站乃是宋軍替你解了圍,漠北大軍才退了兵。現(xiàn)下便有許多人詬病此事,說你光鮮其外敗絮其中,肚子里未曾有過一絲真材實料?!?p> “本王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著若是王妃聽了,恐怕更不是滋味。于是便想著帶著你一同去殺一殺他們的銳氣讓他們閉嘴?!彼蛩抗獗热照兆谱疲骸翱磥硎潜就跆仆涣??!?p> 她一驚,這些話她豈止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就是聽了火大得很。
那些胡亂在他和她的背后,在他們煜王府背后亂嚼舌根子像個長舌婦一般無二說長道短的人也不瞧瞧自己是個怎樣的貨色就隨意評價她,評價她的母國,實在是豈有此理沒道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等,”她叫住他正要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果然看見他一頓,腳步果然不再踏前:“既然都欺負到頭上了,我李輕舟一向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怎能不管?”
“好,”他轉(zhuǎn)身,淺淺笑了笑:“王妃既然有如此心性,那本王自當奉陪到底。你我本就是夫婦一體,自當同進同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p> 他看向她,直直將她的眉眼看進心底,眼波不經(jīng)意有溫柔溢出:“到時候你我夫婦二人,定能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營帳間的鳳凰木下,他們二人站在樹下,長身玉立翩翩風骨,一雙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