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秋在謝朗的臉上涂涂抹抹,描了眉眼又涂紅了唇。
接著手執(zhí)一根系勒頭帶,十字交叉,后頭一勒,謝朗疼得眼前一黑,嗷的一聲又喊了出來。
去他媽的溫柔,許春秋剛才的那些輕輕柔柔,全都是騙人的。
“你個大豬蹄子,說好的不疼呢!”
許春秋無奈道,“這個誰勒都疼,我小時候第一次勒頭,被勒得頭都硌硌出聲?!?p> “忍一忍,待會兒漂漂亮亮的就不覺得疼了?!?p> 最疼的勒頭過去了,許春秋又信手揀著假發(fā)片,沾了刨花水,一條一條的給她貼在前額和兩鬢上,貼了片子又給她上了頭面,點翠頭面沉甸甸的頂在腦袋上,翠鳥毛、水鉆和純銀攢在一起,流光溢彩的顏色如同幽幽湖水上點點靈動的浮光掠影,謝朗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好像要把鏡子里的自己給盯出花兒來,便也不再覺得勒得頭疼了。
畫好了以后,謝朗被化妝師傅領(lǐng)著,去后頭換衣服,許春秋趁著這個空當終于得了閑,順著帶著雕花闌干的樓梯上了二樓。
“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傅老爺子正坐在包廂里等她,茶已經(jīng)篦出三泡,燙的變涼,涼的又添燙。于秘書一臉肉痛的給她倒了茶,許春秋接過來微微啜了一口,脫口而出,“好茶?!?p> 于秘書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活似個丈夫在外花天酒地的揮霍無度的小怨婦,“可不是好茶嗎,‘龍馬’同慶?!?p> “龍馬”同慶?
1920年的“龍馬”同慶!
許春秋再一次垂下視線,九十年過去了,她又遇上了那個年代的東西,不自覺的,表情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許懷念,溫乎乎的白瓷杯窩在手掌心兒里,好像還帶著那個混沌時代的溫度。
彼時謝朗正巧換好了衣服走出來,攝像老師正換著角度的在拍。她扮的是楊貴妃,鳳冠、云肩、闊袖、寬身,腰上松松的懸著一條玉帶,一身明黃的女蟒袍,滿頭的珠光玉翠。
傅老爺子起身從樓上下來,一路徑直走進鏡頭里,直到和謝朗同框,許春秋趕忙跟上去。
只見老爺子虛著眼睛打量著謝朗,好一陣子,中肯的評價說道,“這孩子長得不錯,顴骨不明顯,扮旦角兒漂亮。”
“就是精氣神兒……”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不光是傅老爺子這么覺得,攝像老師拍來拍去,怎么拍都覺得不得勁,忍不住低聲咕噥兩句,“總覺得哪里好像差了那么點味道?!?p> 許春秋聞言沉吟片刻,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把折扇,一節(jié)一節(jié)的展開,眼波流轉(zhuǎn),起了范兒。
謝朗見了,立馬照貓畫虎的學。
“胸脯不要外展得太開,含蓄一點,腰桿挺直?!?p> 一時之間好像回到了《國民偶像》的時候許春秋手把手的教她跳舞的時候,謝朗想到這里,眼睛里漸漸的就有了神。
“眼睛盯準了一個地兒,跟著我的手走?!?p> 許春秋捻起一根指頭,從左到右,從上到下,那動作比起西洋樂團里的指揮家仿佛都要神叨些,上下左右的那么一比劃,謝朗的身上立刻就出了效果。
攝像老師激動的大喊,“對對對,就是這樣不要動!保持!”
有內(nèi)味兒了。
傅老爺子饒有興致的在旁邊看著,將許春秋教學的全過程盡收眼中,末了整了整衣襟,正色對她說,“我今天過來其實有個不情之請,我想請你當面演上一場《貴妃醉酒》?!?p> 他像是生怕許春秋不給他這個面子似的,又補充著說,“行頭、樂班、四梁八柱,我這里都有,你只管演?!?p> 跟拍導(dǎo)演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連忙給攝像老師打手勢,比劃著要多架幾個機位。謝朗也期待的看著她,一雙星星眼亮亮的。
“成,”許春秋笑著,“不然也對不起您的那餅‘龍馬’同慶。”
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老同慶保存到現(xiàn)在,這樣的古董茶,價值可想而知。
于秘書:求別再提那餅“龍馬”同慶了,他都要心疼得心肌梗塞了。
許春秋正打算要扮上,目光一轉(zhuǎn),《如琢如磨》節(jié)目組的機器還都架著,謝朗的臉上還帶著妝,扮的正是楊貴妃的模樣。她要是演《貴妃醉酒》,勢必也要扮楊貴妃,如此一來就容易被對比,這樣豈不是讓謝朗難堪,于是改口提議道,“《貴妃醉酒》之前唱過了,不如我給您唱一出《霸王別姬》吧?!?p> 傅老爺子只認人不認戲,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
許春秋在梳妝臺前坐下,熟練地給自己扮上,攝像老師趕緊跟著給特寫。只見她熟稔的涂臉、撲粉,在眼窩子里揉腮紅,她在自己臉上下手,全然沒有方才對待謝朗的輕柔小心,可是卻給人一種久經(jīng)風霜、好像已經(jīng)千次百次重復(fù)過這個動作的感覺。
畫完了臉便是勒頭,她勒自己要比剛才勒謝朗還要不客氣,看得謝朗只覺得牙酸。
許春秋勒了頭,貼了片子,一甩頭拖著身后長長的假發(fā)片,轉(zhuǎn)身跟著化妝師傅進了后臺。
再一出來的時候,她便成了虞姬。
頭戴如意冠、身披魚鱗甲,頭頂上的珠鏈垂飾墜下來,隨著她的動作嘩啦啦的響,鵝黃的斗篷上用細線繡了鳳凰和牡丹,腰間細細的一勒,越發(fā)凸顯出那身段的窈窕美好。
她三兩步在戲臺正中心站定,先是微微一福,然后便起了范兒。戲臺偏側(cè)的樂班子跟著走了起來,胡琴進來,鑼鼓進來,許春秋琉璃翠似的嗓子也跟著終于進來。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她并不是從頭開始演的,霸王別姬沒了霸王,便如同桌子缺了一角,許春秋避開了霸王的唱段,挑的是虞姬的那段劍舞。
她猛地提了一口氣,手中的鴛鴦寶劍挽了朵劍花,回身的動作哀婉又颯爽,劍身在戲臺光的輝映下銀光粼粼,她的身影被攏在一束光里,濃艷的一抹,不像是戲臺上?;尩幕茏?,反倒帶了幾分刀刀見血的煞氣。